第6章 林黛玉一进荣国府

却说林黛玉自下船登轿,行了半日才至宁荣街。

见到街北那蹲着两个大石狮子的三间大门,就以为到了外祖母之长房家。

抬眼向上看,匾上写的却不是“敕造宁国府”,而是“嘉靖侯府”。

还在船上时便已知许文若夜袭黄台吉,得封嘉靖侯。

光是两年前在京师左近阵斩俺答,许文若就已名震江南。

爹爹若知国朝良将又立奇功,想来心情总不至于再那样沉寂。

只是,嘉靖侯府怎么在这?

迷惑不解间,门内一高大男子像是察觉了她的目光,转头看了过来,黛玉连忙放下帘子。

轿子往西行了不远,又见到同样的三间大门,这回正门的匾上写的就是“敕造荣国府”了。

黛玉隐隐有些不好的猜测。

然而自西角门入了府中,却见仆妇们都面有喜色,完全不像遭了什么祸事。

丫鬟们穿红戴绿、擦脂抹粉,不知胜过多少大家小姐。

但越往里走悲凄之意又越浓,这下饶是她冰雪聪明,头上也只能顶着个问号了。

思索疑惑间,反倒没了下船后那股子步步留心、时时在意、生恐被人耻笑的拘谨。

进入房内,只见堂中竟男女老幼皆至。

榻上坐着位鬓发如银的老妇人,脸上仍有未干的泪痕。

其余众人也无甚喜色。

与她先前的猜测有所佐证。

老妇人身旁的女子年轻貌美,身量高挑,气度雍容,仪态端庄。

黛玉心思细腻,感觉她似是有些哀而不伤。

甫一入府就发现诸多异常,林黛玉暗自警醒,又恢复了谨小慎微的心态。

“我的心肝儿肉!快来让祖母看看。”老妇人含泪向她招手。

林黛玉趋步上前正欲拜见,已被贾母搂入怀中。

见其情真意切,黛玉受到感染,跟着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依稀听到男子的呜咽,黛玉好奇之下泪眼婆娑的偷瞄一眼。

是个比旁边那位更年轻些的中年男子,想来是她二舅舅无疑了。

素闻他端方正直,不想也是个性情中人,此时痛哭流涕应是与母亲感情极好之故。

众人慢慢劝解住后,黛玉才正式拜见了外祖母。

贾母逐个指认道:“这是你大舅舅;这是你二舅舅;这是你大舅母……”

黛玉按次拜见过,唯有听及元春时心内讶异:二舅舅家的大姐姐不是入宫去了?怎么回来了?

贾母拉着她一阵嘘寒问暖,见她举止言谈不俗,甚为喜爱。

屋内的氛围随着贾母的心情一道渐渐回暖。

贾政自觉方才哭哭啼啼实在失态,就想着回房收拾下心情,整理下仪容。

行至门口,又看到贾蓉快步朝着这边走来,神色惶恐不安。

贾政心里一沉,念及有黛玉在此,索性将贾蓉拉至一旁,盯着他的眼睛颤声问道:

“莫非蓉哥儿你也……”

贾蓉惶恐不已:“不知政老爷说的是何事?我爹为何会被锦衣卫抓了去?宁国府怎么挂着嘉靖侯府的牌匾?”

“什么?”

贾政惊呼出声,屋内的谈话为之一断。

贾母听到后浑身一震,只觉心尖儿发颤,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

元春已经提前扶住了她的肩膀,帮她拍背顺气儿。

这回连“二木头”迎春都忍不住暗暗叹息。

贾母歪着头喘了几口气,吩咐道:“叫他们进来说!”

听到只是换上了嘉靖侯府的牌匾,并无其他祸事,她总算是放下心来。

先前已经知道宁国的牌匾被下了,因此便谈不上新的坏消息,甚至还可以算半个好消息。

毕竟一个女婿半个儿,嘉靖侯与元春是圣上赐婚,可视为六礼之仪程走完大半。

元春必定是未来东府的当家主母。

如此想来,宁国府就只丢了一半,虽然依旧惨痛,总比全给了外人要容易接受得多。

她不由看向元春。

贾母这一看,大家或多或少也都猜到了她的思路,于是,除黛玉外的所有人都不约而同的望着元春。

为了合群,黛玉也随之将不解的目光移了过去。

元春再怎么也是未嫁的姑娘,哪里经受得住这般注目,难得闹了个红脸。

贾赦挤出一丝笑容:“如此已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甚至有机会不惊扰祖辈的在天之灵。”

贾母:“此话怎讲?”

贾赦捋了捋胡子,分析道:

“珍哥儿犯下如此大过,抄家毁院亦是常有之事。而我贾门宗祠就在东府,寻常情况便是不被损毁也得被迫迁离,如此便难免惊扰先人。”

“而今东府被御赐给我荣国府之婿,便可同他商量着,将宗祠那处院子划归给我们。”

贾政道:“终归是御赐的宅邸,不知圣上是否会怪罪……”

“岂会如此?圣上并非不近人情,我们也可以说嘉靖侯是出于一片孝心。”

贾政仍有犹豫,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宗祠乃重中之重,能保全是最好的。

探春却开口道:“嘉靖侯固然可以出于一片好心,但我们也不能平白得了院子,得拿部分院子同他换,这样传出去对大家都好。”

贾政连连颔首:“探丫头所言甚是,我看不仅要给,还得多给。”

贾母虽然心底舍不得,却也明白这是应有之理。

贾赦就难办了,他的东跨院本就不大,哪里出得起地,换过去了他真当马棚将军不成?

就算事关宗族,理当一同出力,但也要分情况不是?。

“我的东跨院太小,可没地儿换。”

此话一出,贾政就颇为尴尬了。

毕竟贾赦是嫡长子,按理说荣禧堂这边该是他的,母亲却让自己占着,反叫他住东跨院。

贾政道:“无妨,后边儿杂院颇多,我们多让一些给他,权作补偿了。”

说罢仍觉自家占了便宜。

那些杂院平日里都是下人住的,嘉靖侯拿过去也没甚用处。

而宗祠所在之处却可作为会芳园的一部分。

设身处地想想,贾政觉得自己若是嘉靖侯,便直接将那宗祠一拆,盖些亭台楼阁,造点精致美景,会芳园便可由南至北连成一片,个中景致意趣更为宜人。

其价值绝非与这些杂院儿对等。

念及此处,瞧了元春一眼,暗道:到时候多备些嫁妆吧!

贾母自然也能想到此处,不拘如何,总要将宗祠保住才好,故未反对。

只是,他们商量好了,嘉靖侯同意与否却仍未可知。

贾赦道:“我看不如将嘉靖侯请过来商量,即使未能当即解决,至少能请他暂时不动那个院子。”

“也只好如此了。”贾母颔首道,“琏哥儿,你拿着二老爷的名帖亲自去请,言辞要诚恳些。”

贾琏问:“是以二老爷擢升之喜的名义?”

贾赦斥道:“你还想用元春擢升之喜的名义不成?”

贾琏生怕挨踢,一溜烟跑了,到梦坡斋拿上名帖,径直出门往东府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