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葛王起兵

翌日傍晚,残阳如血,将济州城的青砖城墙浸染得一片猩红。

完颜亮的使者带着二十余骑精锐亲兵在府衙周边巡视,铁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忽然,使者眼角余光捕捉到一抹赤色身影从府衙西墙翻越而下,那人一身红衣,头裹红巾,腰间佩刀在夕阳下泛着寒光,赫然是红巾军打扮!

“有奸细!”使者眼中精光暴射,立即挥手示意,“给我追!要活的!”

红衣人身形矫若游龙,在纵横交错的街巷间腾挪闪转,时而跃上屋顶,时而隐入暗巷,始终与追兵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距离。

使者所率皆是金兵骁骑,却在这迷宫般的街巷中屡屡扑空。

追逐至城西一处僻静小巷时,红衣人怀中突然飘落几封书信。

使者急勒马缰,战马人立而起,他俯身抄起信件,就着最后一缕夕阳细看。

只见信笺上赫然盖着坨满斜保的私印,内容更是令他浑身发冷,这些竟是坨满斜保与红巾军往来的密信!

信中详细记载了坨满斜保如何暗中资助义军粮草兵器,又故意驱赶义军攻破城池,制造混乱后再出兵收复,以此骗取朝廷军功。

更令人心惊的是,其中还提及与红巾军约定共同对抗完颜亮的密谋,使者双手不住颤抖。

“大人,这……”身旁亲卫刚欲开口,便被使者厉声打断:“立即启程回营!此事关系重大,必须面呈陛下!”

暮色渐浓,一队骑兵悄然离开济州城南门。

使者将密信贴身收藏,嘴角浮现一丝冷笑,无论这些罪证是真是假,只要呈给多疑的完颜亮,自己加官进爵指日可待,马蹄声渐渐远去,消失在苍茫暮色之中。

一日后,完颜亮中军大帐。

“混账东西!”一声雷霆般的怒吼震得帐内烛火剧烈摇晃。

完颜亮将密信狠狠摔在案几上,鎏金酒杯被震翻,琼浆玉液泼洒在地毯上。

“难怪强攻数月依旧不能平定山东!原来是有这等吃里扒外的狗奴才!”

帐下众将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得极轻,完颜亮猛的起身,腰间宝刀撞在案几边缘,在寂静的军帐中格外刺耳。

“传朕口谕!”他声音森冷如铁,“将坨满斜保满门抄斩!首级悬于辕门示众!所有亲兵部将,一律连坐!”

他转身指向地图,手指重重戳在东平府:“传令卢万家奴、高忠建!限二人半月之内收复东平府和博州,为水师南下扫清障碍。逾期不克,就让他们的人头挂在坨满斜保旁边!”

是夜,济州城阴云密布,坨满斜保被五花大绑拖出府衙,昔日威风凛凛的都统此刻蓬头垢面,囚衣上沾满血污。

“冤枉啊!陛下!”他声嘶力竭的喊叫声在街道上回荡,“臣对陛下忠心耿耿……”

使者冷笑着挥动令旗,数十柄鬼头刀同时扬起,寒光闪过,鲜血如泉喷涌,在地上汇成刺目的溪流。

一颗颗头颅被木杆挑起,在辕门前排成骇人的队列。

不远处,卢万家奴与高忠建并立观刑,夜风吹来浓重的血腥味,高忠建双腿吓得微微发颤,官服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回到营帐,他颤抖着斟满两杯烈酒:“半月之期……这如何可能……”

卢万家奴夺过酒杯一饮而尽,酒液顺着胡须滴落:“醉罢……醉罢……”

他苦笑着又斟满一杯,“明日脑袋还在不在脖子上都未可知……”

翌日拂晓,济州城头的哨兵突然瞪大双眼,远处地平线上,一道黑线正迅速蔓延,待看清那是无数旌旗招展的军队时,哨兵手中的号角“咣当”落地。

“报!”金兵跌跌撞撞冲向府衙,“红巾军三万大军已至北门!”

宿醉未醒的卢万家奴被亲兵架着登上城楼。

晨雾中,只见北门外刀枪如林,旌旗招展,营寨连绵不绝,李嗣周率领的三万红巾军已在北门列阵。

红甲映着朝阳,反射出令人胆寒的血芒,转眼间,南面又腾起滚滚烟尘,竟是耿京派李铁枪率三万援军正疾驰而来,六万义军将济州围得水泄不通,战鼓声震天动地。

“这……”卢万家奴喉头发紧,酒意顿时化作冷汗,“完颜亮要我半月内攻取东平府?如今怕是连济州都保不住了!”

高忠建面色惨白:“若出城决战,或有一线生机……”

“生机?”卢万家奴惨笑,“你看看城下这些是乌合之众吗?分明是劲旅!与他们血战半月送死,还不如苟活这半月吧!”

他抓起腰间酒囊猛灌一口,“醉死算了。”

当夜,府衙内灯火通明,两位金将相对痛饮,酒坛在地上堆成小山,亲兵送来的军报被随意丢弃,渐渐被酒液浸透。

次日黎明,战鼓震天,义军如潮水般涌向城墙,箭雨遮天蔽日。

金兵勉强击退攻势后,发现主帅府衙大门紧闭,里面传来阵阵鼾声,守军士气顿时一落千丈。

第三日,义军在西门外的围营竟开始有条不紊地撤除。

城上守军面面相觑,起初只有几个胆大的士卒趁夜缒城而下,到午时,已有小队人马整装出逃。

及至日暮,逃亡竟演变成建制部队的集体撤离,一整个猛安趁着换防之机,带着全部装备扬长而去,短短一日,济州守军便从四万精锐锐减过半!

围城第四日黄昏,血色残阳笼罩着济州城,两个满身尘土的黑影悄悄渡过义军防线,直奔西门而来。

守城士兵刚要张弓搭箭,为首一人猛地扯下面巾,高举鎏金兵牌:“金吾卫上将军完颜福寿在此!速开城门!”

府衙内,卢万家奴正与高忠建推杯换盏,案几上杯盘狼藉,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空酒坛。

突然“轰隆”一声巨响,雕花大门被人踹得粉碎,二人醉眼惺忪间,只见完颜福寿铁青着脸大步闯入,身后跟着个身着儒衫、眼神阴鸷的中年文士。

“上……上将军?”高忠建打了个酒嗝。

完颜福寿二话不说,上前揪住二人衣领就往外拖,卢万家奴刚要破口大骂,就被一把按进庭院的水缸里。

刺骨的井水让他一个激灵,挣扎着爬出来怒吼:“完颜福寿!你如今不过是个丧家之犬,安敢如此放肆!”

“我这是在救你们的狗命!”完颜福寿冷笑。

他身旁的温都离从怀中取出一封密信:“东京留守府急报,十月初七,曹国公已在辽阳起兵!”

“什么?”高忠建浑身一震,酒意顿时消散无踪,踉跄着上前抓住温都离的衣袖。

温都离压低声音,眼中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曹国公已设计擒获高存福、李彦隆等监军。此刻正率大军直扑中都,正是我等弃暗投明的大好时机!”

他环视众人,声音愈发低沉:“若能立下拥立之功,他日新朝建立,我等必定位极人臣,岂不强过在此坐以待毙?”

卢万家奴与高忠建四目相对,浑浊的醉眼中渐渐燃起希望的火光,城外的喊杀声依稀可闻,更衬得此刻府衙内一片死寂。

“走!”卢万家奴突然拍案而起,酒坛被震得粉碎,“传令三军,即刻开拔!”

当夜,完颜福寿率领卢万家奴、高忠建及城中两万金军,借着夜色掩护悄然撤离。

大军如一条黑龙,蜿蜒向北,直奔辽阳而去,待到天明,义军兵不血刃便占领了这座山东重镇。

与此同时,一匹快马冲破晨雾,将这份密报送至刘备案前。烛光下,刘备展开绢帛细读,眉间的皱纹渐渐舒展,最后竟拍案大笑:“好!完颜雍反了!”

他起身踱步,眼中精光四射:“汉人揭竿,契丹起义,如今连女真贵族都造反了,我倒要看看,这完颜亮还能猖狂到几时!”

完颜雍本是金太祖完颜阿骨打之孙,天性仁厚,本无问鼎之心。

奈何金熙宗与完颜亮相继为帝,皆以暴虐治国,在这般乱世之中,完颜雍的宽仁德行犹如暗夜明珠,在女真贵族中渐有贤名。

他常招待落魄贵族,又接济阵亡将士遗孤,久而久之,辽东士民莫不感念其德,这般贤名日盛,自然引来了完颜亮的猜忌。

在暴君阴影下,完颜雍每日如履薄冰,每次被完颜亮借故鞭笞责罚后,他的爱妻乌林答氏总会含泪为他敷药包扎。

这位聪慧的女子总是轻声劝慰:“夫君且忍一时之气。妾身已备好东海明珠、辽东人参,明日便遣心腹送往中都。”

这对夫妻五岁定亲,青梅竹马长大,乌林答氏深知丈夫处境险恶,常劝他忍辱负重:“暴君多疑,夫君当献宝示弱,方能保全性命。”

完颜亮收到珍宝果然大喜,对完颜雍的戒备稍减,然而他平生有三大夙愿:一者,国家大事皆由我出,二者,帅师伐国,执其君长,问罪于前,三者,得天下绝色而妻之!

当他听闻乌林答氏姿容绝世,才德冠辽东之后,立即下诏命其入宫侍奉。

彼时乌林答氏已在辽阳古寺为尼,试图躲避祸端,接到诏书那日,她在佛前长跪不起,泪水浸透了青色袈裟。

她知道,抗旨不遵必将为丈夫招来杀身之祸,奉旨入宫,又会使清白之躯蒙羞,辗转反侧后,她含泪踏上了前往中都之行。

行至良乡湖畔,她借口更衣,在侍女的掩护下来到水边,将一封血书压在石下,纵身跃入冰冷的湖水中。

书上字字泣血:“望夫君勿作儿女之态,当卧薪尝胆,招揽英雄,等待时机夺得帝位,一怒而安天下!”

完颜雍得知爱妻死讯,却出人意料地没有落泪,只是淡淡吩咐:“就地安葬,不必运回。”这般冷漠反应,令朝野哗然。

“果然是个懦夫!”完颜亮在宫中拍案大笑,“连爱妻之死都不敢表露悲愤,这等鼠辈何足挂齿?”

虽如此说,仍派心腹高存福为东京副留守,暗中监视完颜雍的一举一动。

随着完颜亮南征,辽东守备日渐空虚,完颜雍的舅舅李石暗中奔走,联络各地不满完颜亮的贵族。

高存福察觉风声,连夜写密信请求增兵镇压。

十月初三清晨,李石仓皇闯入府中:“国公!大事不好!高存福府中有人告密,其密信已快马送出!”

完颜雍正在擦拭佩剑,闻言剑锋一顿。恍惚间,好像又看到妻子投湖前那凄绝的笑容。他缓缓闭目,复又睁开:“我们现有多少可用之兵?”

“不足万人。”李石额头沁出冷汗,“但辽阳守军多是您旧部……”

“足够了。”完颜雍突然挥剑,面前的檀木案几应声而裂,“即刻擒拿高存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