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有意阻拦

东海,蓬莱三储居。

漂浮在空中的水汽结成透明霜花下沉,厚厚地铺在云雾缭绕的地上,蓬莱地处东海仙境,常年弥漫着一层薄薄的雾。

潮湿的粘稠感让鹿红心烦意乱,她扯动红色斗篷,又戴上了那顶大大的帽子,黑色裙摆沾了水珠,在地上拖拽出深色痕迹。

她看路上的石头子都想踹上两脚。

敖沄澈真不愧是敖沄澈,他不就是蓬莱司察主吗?很了不起吗?叫着那个姓允的冷脸王就把接怜压进了恶妖狱,连陪同都不让她陪同!

鹿红好生纳闷,敖沄澈是跟她有仇吗?还是跟清照镜有仇?

“回来啦?”三储居吊脚阁楼的门吱呀推开,走出名身穿绛紫色披罗绣锦广袖裙的女子,她身姿曼妙,额间一颗小小的红痣衬得她娇艳至极,她生得貌美,是这样不常见的貌美。

下垂的双眉如错落有致的山峦缓坡,上挑的狐狸眼晕开浅紫色的胭脂,擦在眼角,仿佛要勾走他人的魂魄,那弯月一般含着笑的单纯又像是牡丹的蕊,倾国倾城不过如此。

鹿红瞅见她,霎时心情好了不少,朝她撒着娇:“我又挨欺负了,涂山姐姐。”

“谁啊?是谁欺负我家活泼开朗聪明能干勇敢善良没有缺点的小鹿啊?”

涂山绛拉住鹿红的手,两人在院内的茶棚坐了下来。

“你就说这算什么事儿吧?临台的戏子跳楼了,臭名昭著的接怜点燃了昆仑七散香,我循香到那,先是跟讨厌的业池掌事掰扯了一句,把他赶走了接怜又同我说谎,我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敖大司察主,还有咱们那永远板着臭脸就知道对我冷嘲热讽的执刑官去了!”

涂山绛掩唇笑起来,“然后呢?他们把你功劳抢了?哦不对,把你苦劳抢了?”

“好姐姐,你就别再笑话我了,你知道的,我之所以去找接怜,是为了清照镜。”

涂山绛在听闻鹿红提起清照镜后,笑意便慢慢消失了,“我倒是不甚信服恶妖接怜,她最爱说谎哄骗杀人,我们如何知道,她这一次于你做这个交易,是不是真拿了筹码呢?”

“不管她有没有拿筹码,就凭她敢直接在我面前提清照镜,我已很佩服她了。”鹿红揉了揉太阳穴,“她一个吃人的恶妖,偏偏爱上了宋国的南康王,刚才他们还带去了一个消息,说南康王世子遭人刺杀身亡了。我有感觉,接怜会逃。”

涂山绛望向不远处的恶妖狱上空,灰色的云层堆积成片,业障攒成浑浊气,冲击她干净的眼瞳,“她怎么逃?蓬莱的恶妖狱关关把控,不是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就算她逃出了恶妖狱,也逃不出蓬莱仙境。”

“她当然不会逃出蓬莱仙境,她只会逃来三储居,”鹿红眉眼舒展,“她会想方设法跟我做成那个交易。因为,普天之下,只有我南海府辖,能让人起死回生。”

涂山绛眼神放空,“她也是个痴情的家伙。南康王在凡间已有正妃侧妃,她这个又傻又坏的妖怪,在南康王那,什么都算不上,却想将命抵给你,来换南康王活着?”

“兴许越是执迷的,越不知道自己为何执迷吧。”鹿红饮了口茶,蓬莱甘露浇灭了她的火气,接下来的话便是单纯吐槽:“就像敖沄澈,他就执迷于破坏我的好事,我细细想了半天,从我降生到今时今日,我委实想不到我哪里得罪过他。”

涂山绛笑着低眉,抿了口茶,把她心里话生生咽了下去。

敖沄澈做事一贯完备,自东海龙族不再兴旺,他靠一己之力能在昆仑立足,可见他很有手段。

他早前便知晓鹿红的清照镜意外丢失,现下却亲自去了环翠戏楼,做这一套。

谁说不是故意阻拦鹿红寻找清照镜碎片呢?

然而涂山绛有一点想不明白,他阻拦鹿红寻找清照镜碎片的目的是什么呢?

清照镜是昆仑的神物,由昆仑主赠予鹿红的恩师,又传承到鹿红手中,之前从没出过差错。

涂山绛还记得,他们初到蓬莱司察处的时候,鹿红的腰间尚且挂着那完整的清照镜,她还曾经为鹿红,用众生尺丈量清照镜的尺寸。

后来,他们在蓬莱稳定下来,没过多久,鹿红早起却发现清照镜碎在了蓬莱天池一旁。

蓬莱沟通三界,天池更是沟通的枢纽。

可不管是谁,都不可能如此静悄悄的把那清照镜从司察府邸带出,砸碎在天池边上。

那日鹿红喝得酩酊大醉,抱着她嘟囔了一句:“一定!一定是司察处的人。”

但蓬莱仙境广袤无边,司察处的人都为昆仑做事,是何缘故,要敌视南海府辖?

抛开别的不谈,鹿红的性格古灵精怪,是很讨人喜欢的。

她唯一不对付的就是执刑官,但允恒隽出身洞渊冥府,阴气极重,他靠近清照镜怕是都会饱受仙火炙烤之痛,更别说给那一大面镜子砸碎了。

以涂山绛的视角来看,她根本想不到谁会是砸碎清照镜的罪魁祸首。

鹿红喝完那杯茶,“姐姐,是不是昆仑根本没原谅我,特意派敖沄澈给我添堵来的?”

涂山绛捏了捏她手腕,“不会,昆仑不会做那样的事。”

“那敖沄澈会吗?”鹿红扯了扯嘴角。

这句发问令涂山绛哑口无言。她在涂山长大,涂山紧挨着东海龙族,说实在的,她很是清楚敖沄澈的过去。

千年前,他是东海龙族最为出色的小殿下。

可惜,遭逢变故。

东海龙族降雨不当,洪涝从东海地域向北倾泻,那一次,天灾收走了数十万百姓的生命。

昆仑主震怒,将东海龙族全部锁进地下极府,在苍天以南,不周山以北的地下极府。

而独独他敖沄澈,受昆仑捧着做了水官。

有人说,他是东海龙族的逃兵,也有人说,是他向昆仑亲口揭发了他父兄的罪行,用出卖父兄做代价,换取了他自己的自由。更有人说,那场倾泻似洪的雨,明明是他所为。

不论怎么,三界中,总是没有人向着敖沄澈说话的。

他那袭墨蓝色的长袍,上面波光粼粼的不是龙纹,而是他父兄的鳞片。

他那腰带上也不是什么装饰,而是锁住东海龙族世代的镣铐。

他生得如那山间春日昳丽明朗,可每走出一步,却都要踩着枯萎的血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