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奶奶出殡那天刚好是平安夜。
小巷对面是繁华的街道，到处洋溢着喜庆的氛围，货架上精美包装的平安果被大家所热衷。
明年，就是自己在这个世界的最后一年了。
院子里的唢呐最后一遍响起，方瑜抬眼，陆程洲走在最前面，他好像又瘦了。
落棺下葬，从此这位老人的一生就画上了句号。
以前读到过这样一句话“人都会死亡，那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她也问过陆程洲，他说“其实，生命的本质是没有意义的，真正有意义的是你的思想，遇到的人经历的事，生命就像一张白纸，一路经历的事和人会在这张白纸下留下自己的痕迹，最终组成一幅画，属于生命的画。”
方瑜以前很喜欢看港剧，有一部叫《on call 36h》她看了不下十遍。
里面的女主角生病后，说过这样一段话：
“当苦难发生的时候，人为什么老是喜欢问为什么?”
“我想可能是因为人忘记了，这其实是我们生命中必经的一部分，所以当死亡接近我们的时候，我们会变得很惊慌、无助，我们便会不停地问为什么.…”
“并非每个人早上出门后，都能确保自己晚上能安全回家的，那些不能回家的人，是带着多少遗憾离开这个世界的?四肢健全、健健康康，有自由选择自己想做的事，只是这个条件，世界上已经有很多人一辈子都羡慕不来了。”
送完宾客已经靠近十点，陆程洲一回头，对上方瑜的担忧，心一下软了下来。
“没事的，你不用担心我，奶奶是在睡梦中离世的，走的很安详。”
“大家都说告别是人生的必修课，就算再不及格，但是总要面对。”
“可以伤心，但我不会沉湎过去，人的一生太短暂，我希望，自己能够过的值得。”
“因为人生有时候不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到，既然如此，我们应该要珍惜当下的每一刻珍惜和每一个朋友、同事、亲人的相处时刻，应该花时间快乐，而不是悲伤。”
“这样在未来的某天想起过去，才不会满是遗憾。”
方瑜走回出租屋的路上，还是放不下卓少航，岔了个路口，看见还有个没收摊的老爷爷。
老人不会什么包装，东西自然没有别人卖的好，方瑜一口气给全买了，好让人早点回去休息。
想到一会卓少航看见自己满满一怀的苹果的表情，方瑜忍不住有点想笑。
“喂？李医生，嗯对，真的吗，太好了！好的好的谢谢你谢谢你。”
挂了电话，方瑜的嘴角就没下来过。
这算是她这段时间听过最好的消息了，李医生刚刚打电话来，说国外新研制出了一款药剂，卓少航的病可能还有转机。
怀揣着满心的欢喜与期待，方瑜脚步轻快地朝着卓少航家走去。
她恨不得立刻就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他，算了，先卖个关子好了，再突然告诉他。
想象着少年得知真相后的惊喜模样，方瑜的脸上止不住地洋溢着笑容。
然而，就在她走到那个熟悉的居民楼附近时，一阵阵尖锐刺耳的警车和救护车的鸣笛声骤然划破夜空。
方瑜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她加快脚步，待走近一看，居民楼楼下此刻已被人群围得水泄不通。
“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来这么多人啊？”
“听说有个男的下楼买东西，看见有人拐小孩，上去制止，结果被人捅十几刀。”
“啊，那也太惨了。”
“是呀，流了好多血，吓死人了好吧。”
嘈杂的路人议论声不断传进她的耳朵。方瑜的心猛地一缩，一种莫名的恐惧攥紧了她。她奋力拨开人群，朝着事发地挤去。
“让一让，让一让”。
人群中的议论声不断冲击着她的耳膜，而此刻方瑜满心只有一个念头。
不是他，千万不要是他！
终于，她挤到了最前面。
“不要围在这，都回去！”
医护人员推开围观群众，担架经过时，被单滑落一角，卓少航青白的侧脸在圣诞彩灯下泛着死气。
方瑜的瞳孔剧烈收缩，喉间发出幼兽般的呜咽，怀里的苹果噼里啪啦砸在地上。
她追着担架奔跑，靴子在结冰的路面直打滑。
一个不留神，她重重摔倒，眼前顿时眼冒金星，平安果哗啦啦掉了一地，滚到血泊里被没来得及躲的路人踩的稀碎，暗红的汁液混着人血，在雪地上洇开诡异的花纹。
顾不上疼，方瑜立马站起来追上前面的人。
“患者瞳孔散大，准备除颤！”
“200焦耳，第一次！”
“clear！”
“第三次除颤！”
“不行了，记录时间吧。”
方瑜的耳膜突然灌满尖锐的蜂鸣。
她看见救护车里医生掀开帘子对助手摇头，看见警察在对讲机里说什么，看见围观路人被谁撞了，原本举着的圣诞气球飘向夜空。
突然地，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错乱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像是要撞碎肋骨。
温热的液体顺着脸颊滴在手背，她以为是雨水，抬头才发现是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不远处的店铺播放着欢乐的《铃儿响叮当》。
方瑜脚下一软，滑跪在雪地里，徒劳地扒拉着即将关上的救护车车门，指甲在金属漆面刮出刺耳声响。
旁边两个警察试图搀扶她时，发现这个单薄的女孩正在发抖，不是哭泣的颤抖，而是整个骨架都在皮肉下咯咯作响的震动。
“哎你说这男孩子还挺手巧的。”
“怎么说？”
“你看地上那毛线，原来是想买东西织围巾。”
织围巾，织围巾！
“你还是别包饺子了，有时间帮我织条围巾吧，我现在这条围巾，被我洗缩水了，都快把我勒死了。”
“哎我男的哎，我怎么会织围巾。”
“卓少航你再装！我看见你房间里的毛线帽了！”
“你怎么偷看！”
“我这是光明正大的看！”
原来，原来是因为她！
多可笑，卓少航没有因为心心念念害怕的白血病离世，却死在了平安夜的善心。
“哎！下雪了！”
“京市得有四五年没下雪了吧？”
“快回去，下大了！”
“瑞雪兆丰年，看来明年是个好年呀。”
2003年的平安夜，京市下了近十年最大的雪，而卓少航死在今年的第一场雪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