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
突兀的声音乍然而起,瞬间成了全场的焦点。
应无忧寻声望去,只见正是先前喝斥他的那名兵部官员。
然,不等应无忧有所反应,却是赵汝城先开了口:“孙思琪,你身为朝廷的正五品兵部郎中,却要对抗朝廷的国策么?”
孙思琪见此,先是对着赵汝城恭恭敬敬的鞠躬行了一礼。而起身后,却是对着应无忧冷哼一声,道:“若这国策是伤民的恶法,祸国的乱策,在下身为朝廷的官员自当以命谏之!”
“好个以命谏之!”赵汝城似乎颇为认可的点了点头,但紧接着却道:“摊丁入亩,顾名思义。当是以田亩数量取代我大明原本的丁税,拥地多者多缴,拥地少者少缴,无地者不缴。如此一来,即可增加我大明的税收,亦可减少农赋压力,可谓一举两得,如何到你嘴里却成了伤民祸国的恶法乱策?”
孙思琪见此,深吸一口气,铿锵有力的开口道:“所谓摊丁入亩,必将重新丈量土地。丈量土地者何人?流官不可久待,丈量土地者长久而看必为地方吏员。而地方吏员多来自本地豪族世家。而拥田最多者何人?地方豪族世家也!一旦丈量土地,绳缩一尺,豪族世家便少交一亩田税,农户便多一户家破人亡。绳伸一尺,豪族世家分文不纳,便能多一亩田地,农户失田,却状告无门。至于多出的田税……哼!每亩田那一、二分银子至多不过让世家豪族的孩子少两件玩具,却能让农户家少活一口人命。更枉论地皮、田骨分离、飞地、飞田等事遍布四海,到时富者愈富,贫者愈贫。国富而民弱,岂是长久之策!”
“更何况,还有那极恶者,先是缩地丈量,将自己的田地交由农户种植。待到秋收之时,便可拿出昔日田契收回田地。待收税之时,地方官员为保乌沙,定然依照先前丈量催缴。地少了,要缴纳的税却多了,农户被逼无奈,只得向豪族世家抵押田地,借粮借银缴纳赋税。但,过得今年,还有来年,至多不过后年,这田地便自然而然到了豪族世家的手里。相较于丈量土地时强行侵占,此法见效更慢,却也更为阴毒。到时候,算上农户借贷的利息,豪族世家说不定不仅分文不纳的占了地,还能赚些银钱,且能凭白得上一家家佃户。而且,此法若成,虽然不讲理,但却有《大明律》为凭依。到那时,一句‘自古田宅无定主,这可是两厢情愿的买卖。’便是钦差问罪,也奈何不得人家。我所言,然否?”
孙思琪愕然,因为后面的话不是他说的,而是出自应无忧之口。
再看应无忧却并未等孙思琪回答,便继续开口道:“杭州孙氏,一门六进士,父子三榜眼,文名冠绝江浙。若我记得不差,孙郎中家中行三,是泰安十二年的榜眼吧?”
孙思琪只当做应无忧是在威胁他,当即不假辞色,甚至连理睬的意思都没有,只是偏过头冷哼一声。可应无忧接下来的话,却让他面色一变。
“敢问孙郎中家中拥田多少?”说完这句话,应无忧笑呵呵的欣赏着孙思琪瞬间难看下来的脸色。
良久,孙思琪一言不发,而应无忧也似乎没了性质,便直接开口道:“是不知道,还是说不出口?不过我这人自打在诏狱里囚禁八年之后性子改了不少,不爱难为人,那便让我替孙郎中开这个口吧。”
“杭州孙氏,拥田十六……”应无忧说到此处刻意顿了顿,片刻后才满脸微笑的冲着孙思琪发白的面孔道出后续言语:“……万亩。”
十六万亩。
这简短的四个字却如同腊月里的寒风,刺得孙思琪浑身颤抖。可应无忧却没有放过他的打算,只见他继续开口道:“其实,不管是先前孙郎中所言,还是我说的,不管获利多少,最后都难免要担个风险。而最稳妥的策谋,便是这摊丁入亩之策被劝谏回去,不再实行。孙郎中以为在下所言对否?”
接着,不等孙思琪回话,应无忧便直接高喝一声:“拿下!”
顿时间,数名背着包袱的锦衣卫便冲了进来,直接将孙思琪按倒在地。
“将孙思琪摘去乌沙,剥掉官服,拉到这燕京兵部大门口就地正法。”
应无忧说这番话的时候泰然自若,甚至面上依旧挂着那淡淡的笑意。仿佛此刻,他不是在下令杀人,而是在年节的时候杀鸡屠猪,准备待客一般。
然,他笑得出来,刚刚表态的的赵汝城却是面色铁青。只见他一把拉住应无忧的肩膀,怒道:“你竟敢无旨擅杀朝廷命官!”
“你要圣旨?行啊,我现在就给你写一张。”
应无忧话说得平淡如水,可是话的内容却堪称惊悚。
然,更惊悚的是,随着应无忧拍了拍手,数名同样身背包袱的锦衣卫走了进来,随即各自解开包袱,露出里面的东西——印匣!九个大小不一,雕龙刻玉的印匣!
应无忧肩头微微发力便震脱赵汝城的手,反倒是一点武功都没学过的赵汝城一个踉跄,颇为狼狈。接着,便见应无忧径直走到孙思琪的书案前,扯过一张纸笔走龙蛇,顷刻间写完。然后挑中一个印匣打开,取出玉质的印章,沾了些印泥直接盖了上去。
“孙郎中,接旨吧。”
说话间,应无忧已是手腕一抖,那张内容为诛杀他的“圣旨”便飘然落至他身前。可是,他已经没有心力去看了,只是颤栗不以的望着那枚还摆在他办公书案上的玉印。
高宗建文朝旧制,官印为铜、爵印为银、王印为金,唯有天子宝印可为玉制。所以,这旧枚玉制印章便是……
“天子九宝……”
原本还在挣扎的孙思琪如同被放了气的皮球一般,瞬间萎靡,直接被拖了下去。
不止是孙思琪,连赵汝城都震惊不已,他甚至连孙思琪都顾不得了。
今日,应无忧敢带着天子九宝大摇大摆的来这燕京兵部尚“下旨”杀人,要么他造反了,要么就是……
“陛下……予你代行天子之权?”
面对目瞪口呆的赵汝城,应无忧笑了笑。略待片刻,便见一名锦衣卫用托盘装着孙思琪的人头交由应无忧查验。应无忧确认无误后,随手将那人头连带托盘坊到孙思琪的书案上,接着才继续开口道:“列位回家时还请替本镇带句话……摊丁入亩乃是国策,莫说死一个孙思琪,就是死一千个、一万个,全燕京城的权贵都死绝了,也要办。”说着,应无忧从袖袋中抽出一卷明黄丝绢的圣旨放到赵汝城办公的书案上,之后才继续道:“现下,燕京守备、卫所、兵部皆已接旨。不日,三万大军便将驻扎于燕京城外,列位家中有谁不服,尽可起兵试一试朝廷大军的成色。我个人其实非常建议列位试一试,毕竟这对于我来说,这是最简单快捷的处理办法。”
说完,应无忧便笑呵呵的带着人离去。独留一众兵部官员望着孙思琪的人头战战兢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