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人
槐木棺材合拢的瞬间,我腕间的红绳突然绷断。
老宅正厅的供桌上,奶奶的遗像在烛光中诡异地微笑。香炉里的三炷线香燃得笔直,青烟凝成细柱纹丝不动,仿佛被无形的玻璃罩住。我伸手去碰香炉,指尖传来刺骨寒意——那铜炉竟比冰还冷。
“七月半,雨落棺,娘娘睁眼莫要看......“儿时的童谣突然在耳畔炸响。我猛地回头,看见门槛外立着个纸人。它脸上用朱砂画着哭丧妆,嘴角却诡异地上扬,手里提着盏白纸灯笼,雨水正顺着灯笼纸往下淌,在青石板上汇成暗红的水洼。
纸人的金丝眼睛转向我,眼眶里飘出两缕灰絮。我后退时撞翻了供桌,香灰撒了满地。那些灰烬没有飞扬,反而像活过来似的聚成个漩涡,漩涡中心浮出张皱巴巴的黄纸。借着忽明忽暗的烛光,我认出那是奶奶生前常念叨的往生咒。
“阿楠回来啦?“二叔公的声音从灵堂后传来。他拄着拐杖的手青筋暴起,拐杖头上缠着的褪色红布条突然渗出血珠,“时辰到咧,该烧纸人咧。“
我被推进内室时,纸人已经站在供桌旁。它脖颈发出竹篾折断的脆响,空荡荡的胸腔里掉出半截黄符纸。我弯腰去捡,发现符纸上用尸油写着我的生辰八字。供桌下的影子突然疯长,纸人的影子脱离本体,张开布满尖牙的嘴咬住我的脚踝。
“别看它的眼睛!“二叔公的铜烟锅敲在青砖上,火星迸溅处腾起腐臭的烟雾。我这才看清纸人后背用墨笔写着“替身“二字,它的纸手指甲缝里嵌着暗褐色的泥,像是刚从乱葬岗挖出来的。
纸人突然发出婴儿啼哭般的尖啸,屋檐下的招魂幡无风自动。我摸到供桌底下的剪刀,冰凉的铁器贴上纸人喉咙时,整座宅子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叩拜声。纸人的金丝眼珠滚落在地,我这才发现它的眼眶里塞着两颗风干的人眼珠
后院传来槐树断裂的脆响。我冲进雨幕时,看见百年老槐的树洞里堆满纸人。最大的那个纸人穿着奶奶的寿衣,它脚边的陶罐里泡着褪色的红绳,每根绳结上都系着生锈的银簪。树皮裂口处不断渗出黑血,那些血顺着树根流到奶奶的坟茔边,在月光下凝成七个血淋淋的指印。
纸人群突然活过来,它们纸关节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我转身想逃,却发现双脚陷在槐树根织成的网里。最大的纸人举起铜镜,镜面映出的却不是我的脸——苍白的皮肤下蠕动着蛆虫,眼眶里爬出蜈蚣般的金线,嘴角咧到耳根。
“替身找到了。“纸人的声音像生锈的锯子刮过耳膜。我腕间的红绳突然自动系紧,树洞里飞出无数金丝,把挣扎的我捆成茧蛹。供桌上的铜香炉炸开,香灰在空中凝成符咒,那些朱砂字迹正与纸人身上的咒文遥相呼应。
槐树根突然破土而出,带着腐臭的汁液缠住我的脖颈。树洞深处传来铁链挣动的声响,奶奶的绣花鞋从树洞里滚出来,鞋尖还沾着新鲜的血迹。纸人们齐刷刷跪下,最大的那个举起铜镜,镜中浮现出八十年前的场景:同样的七月半,同样的暴雨夜,同样的槐树下,十二个纸人围着青铜鼎起舞,鼎中沸腾的纸灰里沉浮着十二具新鲜女尸。
“时辰到咧。“二叔公的声音混在雨声里。纸人们开始往鼎中添加纸钱,火光照亮他们后背的咒文——那是我奶奶的笔迹。最大的纸人忽然转头看向我,寿衣领口露出一截青黑色的脖子,那里嵌着半枚铜钱大小的槐木牌位。
我腕间的红绳突然断裂,香灰符咒应声而碎。纸人们发出凄厉的哀嚎,树根缠着我的力道越来越松。最大的纸人扑向燃烧的纸钱堆,它的身躯在火焰中扭曲变形,最后化作灰烬飘散。槐树根突然收缩,将我甩出老宅后门。
雨停了。我躺在村口的石桥上,看着晨曦穿透乌云。腕间缠着半截红绳,另一端系着片湿漉漉的槐树皮。桥下的流水倒映着岸边的纸灰堆,隐约可见十二个跪姿的轮廓。河对岸的老槐树在晨雾中若隐若现,树洞深处传来细微的叩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