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犹斗

初春的阳光透过尚未完全抽芽的梧桐枝,斑驳洒落在卢浮宫前的阅兵广场上。残雪已消,寒意未尽,空气中却已经弥漫着铁与火的味道——像某种尚未点燃的战意,在阳光下微微酝酿。

王室军乐队的鼓声轰然响起,节奏如锤,稳重有力,仿佛马蹄在大地上踏出命运的回响。紧接着,一队队新编成的士兵列队从拱门鱼贯而入,脚步生涩却不混乱。

他们穿着崭新的军装——靛蓝底、金线缀边,左肩上缀着一枚金色徽章,那是象征太阳王的旭日之徽,由国王本人亲自设计,象征这支军队的归属不再是某位贵族,而是他——路易十四。

广场高台之上,年仅十六岁的路易十四笔直站立于检阅台中央,一袭刺有金百合的深蓝军礼披风在风中微扬,肩章下佩剑熠熠,神色沉稳。

他没有笑,也没有刻意威仪,只是那种自然而然的肃穆,让人难以将他视作一个仍在“加冕前”的少年。他站在那里,如同一根权力的轴心,仿佛生来就属于王座、战场与历史舞台。

而台下的士兵,看向他的目光各不相同。

有的是王室亲兵,自幼在王宫长大,目光炽热;有的是被贵族“献兵”上来的私兵,眼神审慎,戒备未退;还有的,是被地方官半哄半骗抓来的市民,脸上带着疲惫与疑惧——他们不清楚为何会站在这广场上。

这是一支尚未成形的军队,一支在泥泞与野心之间行进的军队。

路易十四知道这一切。比起外表的威风,更令他在意的是这支军队将成为他统治的根基。他注视着台下,不动声色,心中却如锋利寒刀在磨石上打磨。

“他们未必相信我,”他在心里默默想道,“但他们必须服我。”

——因为从今往后,不是贵族将士带兵,而是国王。他要将军权从旧秩序手中,一点一点夺回。

台下鼓声停歇,主官高声号令:“致敬——!”

士兵们齐齐举枪、肃立、敬礼。

广场空气瞬间静止,只剩整齐的铠甲摩擦声与长枪指天的光影斑驳。

路易十四缓缓抬手回礼。他没有说一句话,但所有人都看见,他回礼的手,稳如山岳。

这一刻,没有人敢小觑这个少年。

他是王,不只是天命之子,而是一个即将以铁与血,重铸法国的“太阳王”。

在卢浮宫东翼的一间观景室内,马萨林戴着标志性的红帽,斜靠在那把年久失修却总被他偏爱的旧扶椅里,鼻腔中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嗤笑。

“怎么?”陈安端着茶水站在窗前,侧头问他,“你不满意?”

“满意?”马萨林抬了抬眉,“那是你想的。我看那帮人就像乡下婚礼请来的吹鼓手,一路敲到墓地也不会有个整齐的调。”

他顿了顿,冷笑一声:“你总想把你们东方的那套军功制搬过来,以为靠着激励、制度、家国情怀,就能培养出什么虎狼之师。但这里不是东方,不是农耕社会。”

陈安这才转过身,看着他,语气缓缓:“可法国,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影子。”

“从百年战争开始,贵族骑士的荣誉就开始和民族的存亡绑定。贞德的圣像至今还在圣殿教堂前挂着呢。”

“你说这里不是农耕社会。”陈安抬手指向广场,“可你知道在奥尔良解围战的时候,有多少农夫扛着长矛、带着儿子参战?他们不是因为封地的命令,而是因为怕自己的村子被烧、女人被抓、教堂被掠。”

“他们曾经,为了‘法兰西’三个字,真正地战斗过。”

陈安的声音不高,却在窗内回荡。

马萨林微微顿住了,似乎这句话触及了什么。他的目光停在广场上那排尚未完全成形的士兵队列上,眼神暗了几分。但他很快冷笑一声,语气不再留情。

“那是过去。”他说,“现在的人民需要的是面包,不是号角。”

“但现在的他们,”他转过头,眼神锐利,“因为一点税负的增加,就能把我和国王赶出巴黎。”

“或许你不知道,”陈安语气放缓,“这些募集来的士兵,大多数是被贩子骗来的——他们不是为法兰西参军的,而是为了逃债、避刑,甚至只是为了不被打断腿。”

“我们计划中用于激励的军饷,很多根本没落到他们头上。”

“我当然知道。”,马萨林看了陈安一眼,语气讽刺却无奈:“你以为每个人都像你一样,愿意为了国家漂洋过海,有热情、有理想?”

“每个人都要赚钱,陈先生。”他慢慢笑了,带着一点自嘲的意味,“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热爱这个国家。”

陈安险些没忍住笑出声,这是他听过最好笑的段子——

毕竟整座巴黎都知道,真正把国库当自己口袋的人,就坐在这间观景室里,喝着从意大利运来的橙皮酒,看着最穷的百姓在外面列队。

“但无论如何,陈先生。”,沉默了片刻,马萨林吐出心中的浊气,低声说,“这些人是不是士兵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不再属于佩剑贵族。”

两人都清楚,今天检阅的,不是军队,而是一次制度试验的半成品。

他站了起来,走到窗边,望向广场上穿着靛蓝制服、背脊挺直却眼神茫然的列队新兵。

“我们已将他们的私兵打散,强行混编入义务兵团,与王室卫队穿插融合。他们再想独立调兵,就必须向国王请示。”

“虽然军改目前还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他冷冷一笑,“但至少夺权成功了。”

他顿了顿,望向窗外那个站在检阅台上的少年国王:“虽然现在,不是每个人都愿意为了国家去死。”

陈安没说话,笑了笑,他又想到了后世那些乳法笑话。

就在这时,房门被敲了两下,一个侍从低头进来,走到马萨林耳边低语了几句。

马萨林的神情微微一变,眉头缓缓皱了起来:“谁?”

“阿尔诺伯爵的长子,”侍从压低声音,“他拒绝交出家族兵权,于是抛弃了在巴黎被软禁的父母,悄然前往西属尼德兰,投奔孔代亲王。”

马萨林脸色变得阴沉,缓缓坐回扶椅,十指交叉,轻轻叩着。

阳光照在广场上,那些新兵看似笔挺,实则队列松散,眼神里掩不住惶然、麻木、以及一种被人为安排出的“忠诚”。

“感谢黎塞留吧。”他喃喃低语,“若不是他拆了内陆要塞,剥夺了贵族在地方的据点,我们今天面对的,将不是弃权逃亡的伯爵,而是一场真正的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