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洛阳雾·局中局

玉门关的雪落在裴溯肩头时,他已在马背颠簸了三日。心口的伤被柳砚秋的雪蟾膏暂时压制,却抵不过袖口暗纹的刺痛——那是定北军的追踪印记,每隔千里便会渗出血珠。

“前面是洛阳城。”阿青勒住缰绳,望着被晨雾笼罩的城楼,“城门戒严,张贴着缉拿‘楚氏余孽’的画像——郡主的银蝶步摇,和世子的眉间红痣,都被画得清清楚楚。”

柳砚秋掀开毡帘,看见城墙上的告示:“钦犯裴溯,私通楚氏余党,盗毁玉盏重器,着天下缉拿,赏金万两。”她指尖划过车窗木雕,忽然想起楚陵旧宫的同款纹饰,当年母亲说过,洛阳是楚氏龙兴之地,地底下埋着连通十三州的密道。

三人在城西破旧客栈落脚时,掌柜的多看了裴溯眉间两眼,被阿青的袖箭划破袖管才收敛目光。柳砚秋借着替裴溯换药的机会,用银针挑开他腕间皮肤,取出定北军的追踪蛊——米粒大的金蟾,正趴在他血管上啃食气血。

“你父亲当年在你体内种了‘金蟾蛊’。”她盯着瓷碗里挣扎的蛊虫,忽然想起楚氏医典记载,此蛊需用至亲之血喂养,“定北侯明知你护着楚氏,却仍让你追查玉盏,原来……”

裴溯握住她冰凉的手,指腹划过她腕间旧疤:“十年前楚陵之战,我爹率军入城时,宫里的暗卫早把皇族转移到了密道。”他扯下襟口,露出与她同款的鹤形胎记,“我们裴家,本就是先楚太祖亲封的‘鹤卫’之后。”

更鼓敲过子时,柳砚秋跟着裴溯潜入客栈地窖。潮湿的石壁上,鹤形浮雕在她玉盏残片的微光中显形,暗纹与楚陵密室的星图一致。石阶尽头的石门上,刻着大楚太祖的《止戈书》残句:“兵戈止时,鹤影归巢。”

“这是当年楚氏暗卫的中转站。”裴溯将双鹤佩合璧,插入石孔,“我爹留下的密信说,洛阳地底藏着先楚的‘鹤巢’,里面有能洗去金蟾蛊的‘鹤息露’。”

石门开启的瞬间,腐叶味混着檀香扑面而来。密室中央的青铜鼎里,浮着半块染血的黄绫,正是十年前楚陵破城时,先帝留给定北侯的血诏:“朕知卿心向楚,然天下不可再乱。若朕死,望卿假作屠陵,护吾血脉及三万百姓西迁。”

柳砚秋的指尖划过“护吾血脉”四字,终于明白为何裴溯总能在关键时刻出现——定北侯府三代为楚氏鹤卫,所谓“屠陵”,不过是用定北军的血,换楚氏遗民的生。

客栈屋顶传来瓦片轻响,三枚梅花镖破窗而入,钉在桌角——是大胤皇室暗卫“梅花楼”的标记。裴溯旋身挡在柳砚秋身前,却见来人掀开窗纸,露出半张脸,左眼角的泪痣与阿青如出一辙。

“阿青,是你姐姐?”柳砚秋认出那是云鹤卫的“双生印记”,十年前楚陵城破时,阿青的孪生姐姐被选入皇宫为婢。

“郡主,”泪痣女子屈膝跪地,袖中掉出半幅舆图,“皇上要在端午祭天,用楚氏血脉重启玉盏兵库——他手里,还有您皇兄的半枚山河印。”

裴溯突然按住心口,金蟾蛊在血诏曝光后躁动不安:“当年先帝自毁山河印,就是为了阻止后人借玉盏兴兵,”他盯着舆图上的“泰山封禅台”标记,“皇上想趁祭天之时,用我的楚血与郡主的玉盏残片,强行召唤兵库亡灵。”

密室深处的寒潭传来清越鸟鸣,九只玉鹤雕塑在潭水倒映下,竟拼成完整的玉盏形状。柳砚秋将残片放入潭中,水面突然浮现出楚氏皇族的记忆:太祖与上苍立约时,以七代皇嗣血脉为祭,换天下七十年太平,而玉盏碎瓣,正是每代皇嗣的命星。

“鹤息露能洗去金蟾蛊,”裴溯浸入寒潭,眉间红痣开始消退,“但代价是忘记所有与楚氏相关的记忆。”他望着她眼中的挣扎,忽然笑了,“十年前在井底,我就该告诉你——我娘是楚氏公主,我身上流着一半楚血。”

柳砚秋的指尖划过他掌心的鹤形疤痕,终于明白为何他总能与玉盏共振。寒潭水漫过他心口的伤,金蟾蛊化作光点消散,却在此时,地窖入口传来轰然巨响——梅花楼的人炸开了石门。

柳砚秋被阿青拖出密道时,洛阳城已被晨雾染成青白。裴溯握着先帝血诏,望着城墙上“诛楚”的大旗,突然将她推向暗巷:“带着血诏去玉门关外的‘鹤鸣镇’,那里住着三万楚氏百姓,”他扯下侯府腰牌,任由暗卫的刀架上脖颈,“我去面见皇上,用定北军十万兵权,换你一生平安。”

她望着他被拖走的背影,袖中残片突然与血诏共振,映出当年楚陵井底的真相:少年裴溯蹲在井口,眼中倒映着她的泪,却不得不举起染血的佩刀——因为井外,定北侯的马靴已踏碎最后一块青砖。

雾更浓了。柳砚秋摸着掌心的鹤形胎记,终于明白,所谓“鹤影归巢”,从来不是复国归位,而是让所有流散的鹤卫,在天下太平处,筑一个没有兵戈的巢。

她转身踏入暗巷,阿青的姐姐递来易容药:“郡主,鹤鸣镇的百姓已种出抗寒稻种,”她指着远处若隐若现的鹤形云纹,“先帝的《止戈书》,从来不在玉盏里,而在每个愿意放下刀剑、播种希望的人心里。”

晨雾中,洛阳城的更夫敲响卯时的梆子。柳砚秋摸着脸上新敷的面皮,袖中残片不再发烫——它终于成为一块普通的碎玉,却在她掌心,比任何时候都更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