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问心无愧

苏玥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虽然还是没能完全理解,但也不好意思再问。父兄的对话他听不太懂,但他能感受到他们言语中的担忧。

夜色渐深,苏晏带着弟弟告退,留下苏震一人在灯下独坐。他望着桌上的银钱,面容在昏黄的烛光下显得格外憔悴。

终于,他咬了咬牙,从柜子里取出多年未用的笔墨纸砚。笔尖触及宣纸的那一刻,他的手微微颤抖。这一封封信,将寄往他曾经的同僚,还有那个同样被革职的薛陆。

自从被冤枉流放以来,苏震从未与旧识联系过。他问心无愧,对得起百姓,对得起朝廷,更对得起律法。当初定罪时说他结党营私,讨好上官,所以被贬后,他刻意断绝了所有联系,宁愿独自承受这份苦楚。

但为了女儿,他必须放下这份坚持。提笔的瞬间,往日种种涌上心头:曾经的意气风发,同僚间的推杯换盏,还有那突如其来的灾祸...

若要接女儿回来,让她堂堂正正地活在阳光下,唯有平反一途。然而这桩案子已经过了皇帝的金口玉言,还有赵威这个大太监虎视眈眈,想要翻案谈何容易?

虽然他总是安慰两个儿子说等平反就好,但他心里比谁都清楚,就算赵威倒台,这案子也难以翻转。他的笔尖在纸上顿了顿,墨汁晕开一片。

思考良久,苏震还是下定决心写信求助。信中诉说这些年在长安的苦楚,字字血泪。夜深人静,只有他的叹息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回荡在房间里。

一封又一封,直到东方泛白,他才搁下了笔。看着这些即将寄出的信件,苏震知道,他终于迈出了这一步。不管结果如何,为了女儿,他愿意放下所有的骄傲。

庙门外响起脚步声。

暮春的晚风带着淡淡草木香,轻轻吹拂着山神庙的门楣。苏瑾正聚精会神地研读着师兄赵无尘教授的八字知识,指尖轻轻敲击着陈旧的木桌,眼睛一行行扫过泛黄的纸页。听到动静后,她缓缓抬起眼帘,目光透过半开的庙门望去。

门外站着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年轻人,他略显局促地在门外徘徊,目光不时向庙内打量。当他的视线与苏瑾相遇时,青年微微躬身,做出一个礼貌的示意,随后迈着小心翼翼的步子走进庙内。

庙内香烟缭绕,青年不自觉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山神庙内的寂静。他站在供桌前,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问道:“请问,小道长就是这里的庙祝吗?”

苏瑾微微抬眸,手中拿着的册子没有放下,只是淡淡地道:“正是贫道。”

见她态度冷淡,既不请他落座,也不询问来意,青年的眉头微微蹙起,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庙祝平日里就是这般待客的吗?”

“客人?”苏瑾轻笑一声,目光依旧停留在手中的册子上,“我们这里只有信众,没有客人。”

青年的表情有些尴尬:“那不是信众就不能来了?”

“善人此刻不就站在庙中?”苏瑾终于放下手中的册子,抬头直视着青年。

青年张了张嘴,一时语塞。他这才认真打量起眼前这位年轻道姑——一袭素白道袍,青丝简单地挽起,面容清秀却带着几分淡漠。沉默片刻,他拱手道:“在下颜望达,前几日家兄曾请庙祝为我算过一卦,不知庙祝可还记得?”

“自然记得。”苏瑾的嘴角微微上扬,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就算一时想不起,听到善人的名字也该想起来了。”

颜望达一怔,脸色瞬间变得苍白,颤声问道:“难道...我考不中是因为名字不好?”他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若我说确实有影响,善人信吗?”苏瑾注视着他的反应。

颜望达沉默良久,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他深吸一口气,郑重其事地点头:“我信。”

看着他认真的模样,苏瑾终于收起了戏谑的表情,指了指对面的蒲团:“请坐吧。”

颜望达如蒙大赦,连忙在她对面坐下。他双手放在膝上,眼中满是期待与忐忑。

“确实,善人屡试不中与名字大有关联。”苏瑾闭目沉思,回忆着那天看过的生辰八字,结合今日新学的知识分析道,“善人五行缺木,又有心向朝廷,不如改名为'桢'字。若改了这个名字,再落榜一次后必定高中。”

“为何...还要再落榜一次?”颜望达的声音中带着几分沮丧。

苏瑾缓缓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这个满脸失落的年轻人,语气柔和了几分:“这名字伴随了善人二十余载,哪能说改就改?需要时日调和。三年时间刚好消弭从前厄运,再考一次,把霉运消耗殆尽,往后考运必定顺遂,不但能过秋闱,连春闱也可一举通过。”

颜望达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眼中闪过一丝急切:“既是厄运,以庙祝的本事,能否直接做法消除?”三年时光,对一个年过弱冠的书生来说,实在太过漫长。

苏瑾仔细打量着他的面相——眉宇之间透着几分焦虑,嘴角微微下垂显出几分倔强。她微微挑眉:“倒也不必这般麻烦,我可以画几道符帮你化解。”

“什么符?”颜望达忙不迭地问道。

“驱厄符、宁神符和招福符。驱厄符化解你的命格障碍,宁神符助你保持清明,招福符则能增添一分运势。”苏瑾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点着,一字一句地解释道。

颜望达的眼睛一亮:“请问需要多少香油钱?”

“六十两。”

听到这个数字,颜望达的身子微微一颤,但很快就站起身来,深深一揖:“还请庙祝帮忙,在下感激不尽。”

苏瑾点头应允,并允诺他过几日可来取符。

颜望达从怀中取出一个钱袋,数出十两银子放在供桌上:“这是谢庙祝指点名字之恩。”说罢再次拱手,恭敬地退出了山神庙。

直到脚步声渐渐远去,苏瑾才起身,将供桌上的银子收起。她走到神像前,取出三柱香点燃,插入香炉中:“师父,等他来求符时,您若得闲就去他家转转,督促他用功读书。只要他放下心结,努力用功,三年后考中还是很有希望的。”

山神像依旧端坐不动,香烟袅袅上升,在空气中划出优美的弧线。

苏瑾也不在意神像的沉默,转身继续研读起赵无尘留下的典籍。她的手指在字里行间游走,不时停下做些批注。等赵无尘从村里转悠回来时,她已将今日所学烂熟于心。

“呦,这么用功?”赵无尘走进庙门,看到案头堆积的书籍,笑着调侃道。忽然,他注意到供桌上的银子,惊讶地挑眉:“这是哪来这么大的香火?咱们安宁乡什么时候有这么阔绰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