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慵懒地斜穿过玻璃窗,在深褐色的木地板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咖啡豆烘焙香气,混合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旧书页味道。
“解谜咖啡馆”。
招牌不大,黑底金字,透着一种低调的神秘。
陆寻舟坐在吧台后面,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一个半旧的黄铜打火机,盖子开合间发出清脆的“咔哒”声。
他的视线落在窗外,梧桐树叶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光影随之变幻。
店里很安静。
除了他,没有第二个客人。
这很正常。
这家咖啡馆,本就不是为了门庭若市而开。
它是过滤器,是筛选网。
过滤掉无聊的琐事,筛选出值得他动用“另一份”能力去解决的麻烦。
维持生使,顺便,找点不那么无聊的事情做。
当然,最重要的是,避免卷入那些会带来“真正”麻烦的漩涡。
叮铃——
门口的风铃被推门的动作撞响,清脆的声响打破了宁静。
一个略显富态的中年男人探头进来,脸上挂着熟悉的笑容。
“寻舟啊,又一个人发呆呢?”
是隔壁烟酒店的张老板。
张老板自来熟地走到吧台前,一屁股坐在高脚凳上。
“我说你这咖啡馆,地段不错,装修也花了心思,怎么一天到晚就猫着三两个客人?”
他咂咂嘴,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卡座。
“你这手艺,泡的咖啡是真不错,可光靠这个,能回本吗?”
“小年轻,听哥一句劝,搞点活动,打打折,或者干脆加点简餐,人气不就上来了?”
陆寻舟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无波。
“张哥,喝点什么?”
他的声音很淡,听不出情绪。
张老板摆摆手:“不喝了不喝了,刚吃完饭,溜达消消食。”
他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带着点八卦的神秘。
“哎,跟你说个事儿,听说了没?城南那片老厂区,前两天晚上,又出怪事了!”
陆寻舟手指一顿,打火机的“咔哒”声停了。
他没接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张老板,等着下文。
“就那个废弃的纺织厂,听说有人晚上看到里面有鬼火!一闪一闪的,绿油油的,吓死个人!”
张老板说得绘声绘色,仿佛亲眼所见。
“还有人说,半夜能听到里面有女人的哭声,瘆得慌!”
陆寻舟嘴角微不可察地牵动了一下。
又是这种都市怪谈。
无聊。
他重新低下头,继续把玩着打火机。
“嗯。”
他淡淡地应了一声,表示自己听到了。
张老板见他兴趣缺缺,有些自讨没趣。
“行吧,你小子就是这闷葫芦性子。”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
“我回店里了,有事叫我。”
“好。”
张老板摇摇头,转身离开。
叮铃——
风铃再次响起,又归于平静。
陆寻舟拿起吧台上的抹布,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已经很干净的吧台。
鬼火?哭声?
大概率是某些探险爱好者的恶作剧,或者干脆就是流浪猫狗弄出的动静。
不值得关注。
他的咖啡馆,需要的是真正的“谜题”,而不是这种捕风捉影的怪谈。
过滤,筛选。
这是他开店的准则。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墙上的复古挂钟,时针指向了下午三点。
叮铃——
风铃第三次响起。
这次进来的是位熟客。
头发花白,穿着朴素的灰色夹克,手里还提着一个鸟笼,里面装着一只活跃的画眉。
“小陆,老样子。”
李叔将鸟笼挂在靠近窗边的衣帽架上,熟门熟路地坐到了老位置。
那是靠窗的一个单人卡座,视野最好。
“好嘞,李叔。”
陆寻舟应了一声,开始动手准备手冲咖啡。
热水注入滤杯,咖啡粉在水中缓慢地舒展,浓郁的香气再次升腾。
李叔看着陆寻舟行云流水的动作,感慨道:“还是你这里清静,咖啡也好喝。”
“比那些闹哄哄的连锁店强多了。”
陆寻舟将冲好的咖啡端到李叔面前。
“您喜欢就好。”
李叔抿了一口咖啡,满足地叹了口气。
“对了,小陆,最近不太平啊。”
他又开始了惯常的开场白。
李叔是退休的老警察,消息灵通,总能听到些奇奇怪怪的案子。
陆寻舟靠在吧台边,安静地听着。
这也是他筛选信息的一种方式。
李叔的消息来源,比张老板的道听途说,要可靠得多。
“城西那个珠宝设计师,离奇失踪案,听说了吗?”
李叔放下咖啡杯,表情严肃起来。
“叫什么……对,苏曼。挺有名的一个女设计师,上周五晚上加班后就没回家,人也联系不上。”
“家里门窗完好,没有打斗痕迹,监控也只拍到她开车离开公司,之后就消失了。”
“车子第二天在郊外一个废弃停车场找到了,里面空无一人,连个指纹都没留下,干净得过分。”
陆寻舟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失踪案?
处理得很干净。
有点意思,但还不够。
失踪的原因可能有很多,情杀?仇杀?绑架?债务?
信息太少,无法判断是否属于他的“业务范围”。
“警方那边,有什么线索吗?”陆寻舟问了一句。
李叔摇摇头:“难!一点头绪都没有。现场太干净了,就像是……被人刻意抹除了一样。”
“而且这个苏曼,社会关系挺复杂的,仇家、情敌、生意对手,查了一圈,个个都有点嫌疑,又个个都有不在场证明。”
陆寻舟点了点头,没再追问。
他在心里快速评估。
疑点:现场过于干净,失踪方式突兀。
风险:可能涉及复杂人际关系网,甚至有组织的犯罪。
价值:目前看,线索不足,更偏向常规刑事案件,介入的必要性不大。
他的咖啡馆,更倾向于处理那些……游离于常规逻辑之外,带着点“非自然”色彩的谜题。
比如,无法解释的现象,难以追踪的痕迹,或是……人心深处最诡异的秘密。
李叔见陆寻舟似乎没太大兴趣,便换了个话题。
“还有啊,北城博物馆那边,上个月不是丢了一件战国时期的青铜爵吗?一直没破案。”
“最近又传出风声,说那玩意儿……好像自己长腿跑了!”
陆寻舟端起一杯水,喝了一口。
长腿跑了?
这种传言,可信度更低。
多半是内部监守自盗,或者安保系统存在漏洞。
他依旧平静地听着,心里却在盘算着另一件事。
咖啡豆的库存快见底了,需要联系供应商补货。
吧台角落的几盆绿植,也该浇水了。
维持咖啡馆的日常运转,琐碎,却必要。
就在这时。
叮铃——
风铃声再次急促地响起,似乎带着一丝不同寻常的焦灼。
一个穿着剪裁合体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手里拎着一个黑色公文包的男人,快步走了进来。
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头发梳得一丝不苟,但眉宇间却透着一股难以掩饰的焦虑。
他的目光快速扫过冷清的咖啡馆,最终定格在吧台后的陆寻舟身上。
他的眼神,在接触到陆寻舟的瞬间,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
陆寻舟不动声色地放下水杯。
来了。
不同寻常的“客人”。
男人径直走到吧台前,略显僵硬地推了推眼镜。
“请问,是陆寻舟先生吗?”
他的声音刻意保持着平稳,但尾音处还是泄露了一丝紧张。
“我是。”陆寻舟看着他,目光平静,却带着审视。
“我姓王,您可以叫我王秘书。”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双手递了过来。
名片很简洁,只有一个姓氏,一个职位“秘书”,以及一串电话号码。
没有公司名称,没有地址。
透着一股刻意的神秘。
陆寻舟没有立刻去接名片,他的视线落在王秘书递名片的手上。
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手背上有一道浅浅的,像是被纸张划破的新鲜伤口。
“王秘书,有事?”陆寻舟的语气依旧平淡。
王秘书似乎没想到对方如此直接,愣了一下,才收回手,将名片放在吧台上。
“是的,陆先生。我……是代表我的雇主来的。”
他的眼神再次游移了一下,似乎在斟酌措辞。
“我的雇主,遇到了一些……比较棘手的麻烦,希望能委托您进行调查。”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酬劳方面,绝对会让您满意。”
陆寻舟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吧台上。
这个姿势,让他可以更清楚地观察对方的微表情。
“你的雇主是谁?”
王秘书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脸上挤出一个职业化的笑容。
“抱歉,陆先生,我的雇主身份暂时不便透露。”
“他希望在事情有初步进展之后,再亲自与您会面。”
果然有所隐瞒。
陆寻舟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吧台。
“什么麻烦?”
王秘书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组织语言。
“是关于一起……意外事故。”
“我的雇主有一位重要的生意伙伴,姓赵,赵先生。上周,赵先生在自己的别墅里,意外身亡。”
“警方初步判断是……失足从二楼楼梯摔下,头部受到撞击导致死亡。”
王秘书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观察着陆寻舟的反应。
陆寻舟面无表情。
意外死亡?听起来很普通。
“既然警方已经有了初步判断,你找我做什么?”
王秘书的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
“因为……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
“赵先生的家人,包括我的雇主,都觉得事有蹊跷。”
“赵先生虽然年纪不小了,但身体一向硬朗,而且那段楼梯,他走了几十年了,非常熟悉,怎么会突然失足?”
“最关键的是……”王秘书的眼神变得锐利起来,“赵先生书房里一份非常重要的商业文件,不见了。”
“那份文件,关系到一项重大的合作,也牵扯到很多人的利益。”
陆寻舟的目光微凝。
意外死亡,加上失窃的重要文件。
性质就变了。
这不再是单纯的意外,更像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伪装成意外。
“警方没有发现文件失窃?”
“发现了。”王秘书的语气有些无奈,“但他们认为,文件失窃和赵先生的死亡没有直接关联,可能是后续有人趁乱进入现场盗走的,或者干脆是赵先生自己放在了别处,暂时没找到。”
“可我的雇主不这么认为。他觉得,赵先生的死,就是为了那份文件。”
陆寻舟沉默了片刻。
他在快速评估这个委托。
要素:伪装成意外的谋杀,失窃的重要商业文件,神秘的雇主,有所隐瞒的秘书。
疑点:雇主为何不直接报警或寻求警方深入调查,反而找上他这个“解谜咖啡馆”?王秘书言辞间的闪烁和紧张,仅仅是因为案件本身吗?
风险:潜在的商业斗争,甚至更深层次的阴谋。雇主身份不明,委托目的存疑。
陆寻舟抬眼,直视着王秘书的眼睛。
“王秘书,你似乎很紧张。”
王秘书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神慌乱了一瞬,但很快又强作镇定。
“陆先生说笑了,事关人命,还有重要的商业利益,我……我只是有些担心。”
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捻了捻自己的衣角。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陆寻舟的眼睛。
他在撒谎。
或者说,他在隐瞒更深层的原因。
陆寻舟没有点破,只是淡淡道:“委托的内容,我大致清楚了。酬劳和具体要求呢?”
王秘书似乎松了口气,连忙打开公文包,取出一份文件和一个厚厚的信封。
“这是关于赵先生案件的一些基本资料,警方允许公开的部分。”
“这个信封里,是预付的定金,五万。”
他将文件和信封推到陆寻舟面前。
“至于要求……”王秘书的表情再次变得严肃起来,甚至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强硬。
“我的雇主希望,您能在三天之内,找到一个明确的调查方向。”
“不需要破案,只需要一个方向。证明这确实不是意外,或者,找到那份文件的线索。”
三天?
陆寻舟的眉头皱了起来。
这个要求,非常苛刻。
对于一个疑点重重、线索有限的案件来说,三天时间,仅仅是熟悉案情都不够,更别说找到明确的方向了。
这不像是寻求真相,更像是一种……试探。
或者,是想利用他达成某种其他的目的。
“三天?”陆寻舟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一丝探究,“王秘书,你的雇主似乎很着急。”
王秘书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窗外的光,让人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
“时间紧迫,情况特殊,还请陆先生理解。”
“如果三天内能有进展,后续的酬劳,绝对是这个数字的十倍以上。”
他伸出了一根手指。
五十万?
为一个“调查方向”?
这价格,高得有些离谱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陆寻舟看着眼前的王秘书,看着他故作镇定的表情,看着他眼神深处隐藏的焦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
这个委托,比表面上看起来,要复杂得多。
那个神秘的雇主,到底是谁?
他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
陆寻舟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他拿起吧台上的名片,手指轻轻滑过上面简单的文字。
“资料和定金我先留下。”
“至于是否接受委托,我需要考虑一下。”
“明天这个时候,我会给你答复。”
王秘书似乎有些意外陆寻舟没有当场答应,但也没有强求。
“好,那我等陆先生的消息。”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西装。
“希望我们能有机会合作。”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陆寻舟一眼,转身快步离开了咖啡馆。
叮铃——
风铃声远去,咖啡馆再次恢复了寂静。
只有李叔的画眉鸟,还在笼子里欢快地叫着。
李叔不知何时已经喝完了咖啡,正好奇地看着陆寻舟。
“小陆,刚才那人……?”
陆寻舟将文件和信封收起,目光投向窗外,王秘书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街角。
“一个……可能带来麻烦的委托。”
他低声说了一句,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他能感觉到,从王秘书踏入咖啡馆的那一刻起,某种无形的网,就已经悄然张开。
这个委托,他不能轻易拒绝,也不能轻易接受。
在给出答复之前,他需要先做一件事。
调查一下这位神秘的雇主,以及这位眼神闪烁的王秘书。
陆寻舟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
“是我。”
“帮我查个人,王秘书,名片信息等下发你。”
“还有,和他背后的人。”
挂断电话,陆寻舟看向窗外。
夕阳的余晖,将梧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仿佛潜伏在城市角落的巨大阴影。
他隐隐有种预感。
这一次的委托,恐怕没那么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