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山派掌门书房，正气轩。
入口处，挂着一幅颜体墨宝，上书道：
“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句话取自《孟子·离娄下》，但重要的却不是这句话的出处。
而是这幅楷书，观之端正守礼，字体波磔与草书奔放截然相反。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
岳不群年轻时常以此为戒，那时他与师妹同住山上，每日心中想的就是如何刻苦练功。
以图有朝一日，他岳不群能光复华山派的门楣。
可惜华山气功进境缓慢，足足四十年，他才将紫霞神功练至小成境。
而小成境的紫霞神功，能做到紫气透体而出，覆盖体表，一些简单的内外伤，都能轻松处理。
真气更是能做到如潮汐般层层叠加，可持久鏖战。
但这远远不及大成境的“紫气贯顶”。
“足足四十年苦修，我才有如今境界，而大成境，遥不可及，此生怕是无望。”
岳不群望向那副二十多年前的墨宝，一时间，他脸上紫气纵横。
心境不稳下，致使气息紊乱。
紫霞神功讲究心境“冲虚平和”，体内真气如云蒸霞蔚，但凡心境有半点波动。
就会导致他面泛紫光。
也就是小成境的透体而出，但却不能做到圆满的收放自如。
案几上摆放的笔墨纸张，老旧泛黄。
岳不群对书法一道已经放下许久。
最少有五六年，他不曾练过字了。
而今日，他却不知为何，将一幅淡黄宣纸铺在了书桌上，用一方紫檀木镇纸压住。
研墨提笔，却是将陆鸣今日所使用的三式剑招依次写了下来：
“有凤来仪，清风徐来，无边落木。”
直至笔尖落墨，他才陡然惊醒。
“练剑三日，竟比得上我这四十年对剑招的领悟，华山剑宗....”
“果然名不虚传。”
他望向窗外，那里是华山派为风清扬准备的居所。
“风师叔是剑宗高人，就算我以掌门身份找上门去，他也最多指点一二，但论真心传授，他定是不肯，不如.....”
岳不群侧身，只见窗外远处，有一道身着靛青色长衫的少年，正立在崖边，观摩云海。
他笔墨挥毫，华山奇险一一跃然纸上。
————
“乖徒儿，以后每天都画一幅丹青与我，且意境不能低于我手上的这幅。”
一个时辰前，陆鸣恭敬地将那幅装裱过的梅花图送给了师父。
本以为，欠债已还，以后安心跟着师父练剑。
可风清扬只是瞥了那幅画一眼，就当场做出了决定。
“每日一幅？”
“对，每日一幅。”
陆鸣怔了怔，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华山剑宗，什么时候也学衡山派开始搞艺术了？
对比‘潇湘夜雨’莫大先生的胡琴，他记得风清扬好像除了剑，别的没什么爱好啊。
“师父，宣纸很贵的。”
“找你掌门师兄要。”
风清扬直接回道，他一边说着，一边继续欣赏手中的梅花图。
如果第一幅是雪虐风饕愈凛然，将梅花傲雪的心气画得出神入化。
那现在手上这一幅，却画出了暴雪过后，春色不远的意味。
人常说观字如观人。
画作亦是如此。
风清扬望着眼前少年，虽然腰间换了一把普通的华山长剑，但身上的‘剑势’却显得愈发圆浑。
这就是自出机杼啊！
风清扬暗自生叹。
只是学了一招苍松迎客，就融会贯通了剑招中的‘藏势’与‘蓄势’。
在那华山派大殿之上，他用剑鞘连出三下。
每次都后发而先至，且面对华山派大弟子的剑招，他还能做到从容避开。
说明，他那双眼睛，识破了对方剑招中破绽。
什么是破绽，有形之招，才有破绽。
而无形之势，没有破绽。
风清扬又再次看向祠堂位置，他很想问问那些前辈祖师：
‘难道这天下间的武学奇才，脑袋都是相通的吗？’
他晚年观‘独孤九剑’纲要，那本剑谱并无固定剑招，而是一拓本剑理纲要。
里面记录了独孤求败一生追求剑道的心得跟体会。
总决一共三千字，包含三百六十种变化，从以剑破剑，到以剑破气，分九大类。
但他纵观全文，其实只有八个字。
“剑意为主，招式次之。”
而观这幅梅花图，风清扬却看到了其中剑意的变化。
所以，他传完一招苍松迎客后，迟迟不敢再传第二招。
他怕自己的感悟，影响到陆鸣。
说实话，风清扬现在只敢教他内功心法，不敢再教剑招。
因为剑招学得越多，后面桎梏也越大。
不如仔细打磨内力，以全积水穿石之功。
只是堂堂华山剑宗传人，未来内力深厚.....
这要是传到江湖上，怕是会惊掉一地下巴。
“师父，岳掌门也快没钱了，华山派这四十多年全在吃老本，根本没有任何进项。
外门弟子一月例钱2两，内门弟子一月例钱3两。
若不是包食宿，那些外门弟子早就下山各谋生路去了。”
陆鸣因在积善堂的经历，所以对各种开支进项非常敏感。
但他说完，风清扬却是眉头一皱。
差点就伸手拍了过来。
但手刚抬起，这老头又心疼似的收了回去。
“你年纪轻轻，管这些干甚！”
“那是你掌门师兄的事，你.....”
“你每日安心练功，三千下呼吸，一下不能少，练完内功，就去找你掌门师兄要点笔墨宣纸，给我老老实实地作画。”
“画完再拿给我看。”
“堂堂华山派，还供不起这一点宣纸了吗！”
“他气宗为了练功，吃了四十年老本，我剑宗还没吃呢，你怕什么？”
风清扬气呼呼地说完。
他作为曾经的华山剑宗高足，如何不知以前的华山派有多少老本。
别说那岳不群吃四十年，就是再吃四十年。
那都是九牛一毛！
曾经的华山派乃是五岳剑派盟主，总领江湖各大门派近百年，而其中的华山剑宗，更是执天下剑法之牛耳。
门下弟子人才辈出，何时为了一口吃喝而担忧过。
“你安心练功，缺什么，就跟你岳师兄张口。”
“放开了要，你已拜入华山派，以后就拿这里当自家。”
“千万别跟你岳师兄见外。”
——
悬崖边上。
陆鸣望着眼前这张桑皮纸，若有所思。
因为他突然觉得眼前这张桑皮纸，质地粗糙，不仅不吸墨，还光泽黯淡。
若是能用徽州府的上等青檀树皮，留白写意，会更上层楼。
“陆师弟。”恰在此时，岳不群露出和善笑容走了过来，他腰挂佩剑，似乎是有话要说。
可还不等他张口，陆鸣却抢先一步道。
“掌门师兄，你那儿有画纸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