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蝗灾前夜

东京港湾外的第二代浮动都市“新伊甸”,在夜色下像一朵巨大的合金莲花,缓缓漂浮在生物膜海面之上。光电体建筑的外壳呼吸般起伏,仿佛整座城市也在梦中共鸣。

但这天夜里,它的梦开始变质。

位于城市西侧的第七思维节点塔内,一名共生体神经技师——森原律,正在执行例行的思维同步检索。他的双眼被一层神经膜包裹,与操作台相连的接触面微微发红。这种发红不是警报,而是一种共鸣过载的生理反应,预示着某种异常思维正在汇入蜂巢。

“第七节点内聚指数飙升至5.83。”“有干扰波段?”“不是,是内源性……是某种自主增殖的信息素网络。”

信息工程员夏树瑶皱起眉头。这一类异变,理论上只能在“未规范植入区”出现,可现在,它出现在了“蜂巢核心带”中。

“全体市民信息素层级出现轻微同步波动,部分街区市民出现梦呓同步。”

森原猛地站起,神经接触膜脱离带出轻微血丝。他几乎是喊出一句话:“共生体出现异常!做好警戒准备!”

数分钟后,第七节点关闭。整个“新伊甸”进入一级警戒。

而远在菌群秩序的大阪地下,第一个捕获到这场异变的,并不是信息安全员,而是一个流浪的拾荒者——一位游枭。

他看见了一条断裂的意识轨迹,在城市神经网的裂缝中留下了斑驳的光迹。

它没有源头,也没有归宿,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倾向:复制,繁殖,支配。

“蝗灾”,在文献中被称作“多节点神经自发共生异常聚合”的异常现象,即将开始。

而这,仅仅是前夜。

第七节点关闭后的第六小时,新伊甸东部的“镜脑教育区”突发系统瘫痪事件。数百名处于神经教学状态的儿童,突然开始无意识复诵同一句梦语:“光……脊……正在燃烧……”

这句话,并不存在于任何已知梦境数据库,也不符合当前语义结构分析模型的自然语言逻辑。

神经语言分析局专家立刻介入,却意外发现部分儿童的脑波已经形成极高同步指数,近乎“单意识体”模式。

与此同时,东京湾外的浮动探测平台“银梭-3”捕捉到大规模神经电波扩散异常。其来源指向并非新伊甸地表,而是城市下方——海底。

有共生体下潜了。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结论。因为共生体必须依附神经系统生存,它们下潜的唯一可能,就是寄生的宿主网络也蔓延进入海底。

银梭-3的这一小小异常一掠而过,马上,神经电波扩散的警告迅速转移到了正在火速蔓延的新伊甸市区。

那里有一处早在三年前就已宣布废弃,当时高度保密,而现在几乎被人遗忘的海底实验设施:“意识蔓延工程室”。

它原是神经共生网络极早期的测试站点,用于模拟大规模同步场景,曾因“未知副作用”而被全面封锁。

封锁,显然未能彻底。

工程室的大门被完全破坏,内部布满类似神经网状结构的有机物。它们正在自动生长、再生,并在空气中释放不明信息素。

当中央控制系统试图隔离该区域时,信息延迟出现在城市各大节点。这种延迟本不应存在于神经网络结构中。

“不是技术问题。”森原再次确认,“也许这是思维堵塞。”

“什么?”

“有人在网络内部构筑了一个闭环……”他面色苍白,“不对!是某种意识!某种意识,正在将整个城市转化为自身的延伸,不好!这场蝗灾太大……太大!要完要完!”

“蝗灾”不仅仅是共生体的异常增殖,它更是一场神经生态的崩塌。

所有接入节点的意识,都被迫成为“它”的一部分。

它还没有名字。

森原律高声喊道:“银梭-3!银梭-3找到了!起点是意识蔓延工程室!”

他的神经膜刚刚进行紧急换新,旧膜上残留的微观灼伤依然在视野角落闪现光点。但他顾不得疼痛,立刻打开了远程映像。

在他面前展开的是“意识蔓延工程室”的第二层投影,那些曾经为建造蜂巢网络做出贡献的实验记录,如今成为扭曲梦境的根源。

“这里面有我的基因代码。”森原轻声说。

他曾是早期共生体通信协议的设计者之一,主导“子体思维自主导航”模块。但他始终坚持一个信条:共生,不可支配。

而现在,有“人”颠覆了这一基础原则。

他用手划过一片有机神经组织组成的长廊,银梭-3的侦测信号建模并传回,他看到了那些仿神经脉络在深海实验室的长廊上微微收缩,像是在感知——或者等待。

突然,他停下。

前方的墙面浮现出一个图像,那是他母亲的面孔。

“你忘记我了吗?”声音轻柔,却带着无法抵抗的吸引。

“共生体正在调用我的记忆。”他咬牙。

那不是他的母亲,那是一段记忆的翻版。某个被捕获的私人片段,被构建为心理诱饵。

“你不再孤单。”那影像继续说。

“我必须孤单。”森原掏出神经干扰注射器,将一针抗干扰程序注入脊髓,顿时整个影像剧烈扭曲、崩解成一片碎裂的光。

“你不怕它会毁掉你?”背后的夏树瑶站在门口,神情复杂。

“如果我们连独立意识都守不住,那蜂巢还有存在的意义吗?”

森原看着眼前的一片光雾飘散,像雪落进深海。

他知道,这场灾难才刚刚开始。

城市中广泛同步的意识波动不再停息,反而愈演愈烈。几乎每个接入了神经共生网络的市民,都在不知不觉中感受到了“蝗灾”的蔓延。他们的梦境开始变得奇异而模糊,记忆中断,甚至在短短几小时内,一部分人表现出了极度的焦虑与混乱。

森原律的手指在操作台上飞快跳动,试图寻找任何能够稳定现状的解决方法。他的额头渗出汗水,而这并非来自于生理上的压力,而是来自于“思维传导”的重压——他开始察觉到,自己对外界的感知变得模糊不清。每次尝试深呼吸时,都有一股异样的精神波动涌入脑海,仿佛某个陌生的思想正在悄悄潜入。

与此同时,在新伊甸的镜脑教育区内,数百名处于神经教学状态的儿童已经开始表现出异常现象。每个孩子的眼神都显得空洞无神,他们开始一遍遍复述同一句梦语:“光……脊柱……正在燃烧……”

“这些梦语,没有来源,也没有目标。它们像是一种无意识的自我反复。”森原在联系夏树瑶时,声音变得颤抖。

夏树瑶没有回答,只是沉默。她不时看向节点塔主控室的屏幕,但仅凭一眼就知道,事情远比他们想象的严重。她与森原律共事多年,但从未见过如此的混乱和失控。

在“银梭-3”浮动平台上,情况更加紧急。驻守人员也已然发觉,海底异常电波的来源,是来自废弃的“意识蔓延工程室”,他们察觉到自身意识的异常,开始逐步尝试断开共生体的连接,可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

这座曾因未知副作用被封锁的设施,现在显然已不再是单纯的实验遗址,而是“蝗灾”的温床。大门被破坏,神经网状结构的有机物正在自发生长,并与周围环境发生相互作用,释放着不明的信息素。

“这肯定不是技术问题,而是精神上的污染。”森原的声音逐渐变得呆滞,“我们正被某种意识污染。”

他下意识地退后,心跳加速,仿佛自己的大脑已经不再属于自己。

现代信息的传递速度在全球范围内已经须臾可至,就在新伊甸的局势越来越混乱时,全球媒体的目光聚焦于这座漂浮城市。新闻频道不再仅仅是报道简单的灾难,而是带领世人直接面对一种尚未被完全理解的全新威胁。

“人类意识的共享或许成为了致命漏洞,城市级的‘蝗灾’蔓延,不仅是神经网络的崩溃,更是意识自我消亡的开始。”

“新伊甸的危机正席卷全球,专家警告:若无法控制,神经共生网络或将引发全人类意识的集体失控。”

随着新闻的传播,世界范围内的市民开始出现不同程度的焦虑和恐慌。

在新伊甸,各地区的神经共生体接入点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流量激增。部分地方的共生体甚至开始“自主”行动,推送强烈的集体意识共享体验,令接入的个体精神失常。

“蝗灾”在新伊甸蔓延的速度越来越快,人们开始在梦境中感应到明显的溶化,集体意识的共同体正在悄然建立,个体的独立性被侵蚀、吞噬,所有的情感和思维,似乎都开始朝着同一个方向趋同。

世界各地的心理学家、神经学家见状,纷纷召开紧急会议,商讨应对方案。各国政府在面对这种前所未有的危机时,也迅速采取了紧急措施。全球范围内的神经共生体接入被暂停,部分国家甚至宣布进入“意识隔离区”状态。

这场变故的核心,依旧是那场从废弃实验室中蔓延出来的神经信号波动,这很快会被大众知晓并开始研究。

主控室内,森原拼命地用最后的意识去操控城市的区域隔离设备,但是共生网络的延迟高到令人绝望,显示屏上出现的那一长串时间——因为堵塞而弹出了一份,一个世纪的进度条。

最终,主控室内的神经干扰注射剂耗尽,森原无力地瘫倒了,他在最后用日语轻声地喊了一句:“是你吗?妈妈?”

值班者中,至少会有一位完全的“孤岛”成员,夏树瑶正是如此,还没有植入共生体辅助,因此她的能力较弱,但是这反而让她在这次的蝗灾中保持清醒。

她是这座节点塔内最后保持清醒的人了。

她看向节点塔主控室屏幕,除了西区,剩余的地方也已经变成了一块完整的红色,新伊甸这座巨大的现代城市,现在已然变成了——

一个意识。

她张张口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发现,自己这个只会使用声带振动和肢体动作的“孤岛”,根本不懂如何使用共生体间的语言。

共生体其实看得懂她的语言,可现在,这个共生体,貌似正在进行着自我觉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