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不合时宜的姐夫

为了一个案子,陈子履竟不惜压上自身前程,态度之坚决,着实令人震惊。

高、刘二人均被这股气概震撼,久久说不出话来。

然而高运良知道,革除功名的处罚,对于读书人来说,有多么严厉。

一旦落实,高承弼这辈子就废了。

高家想要延续今日之地位,只能寄望于孙辈。孙辈是否还有读书的天赋,谁又说得清呢?

高运良委实不想低头,于是频频看向刘靖之,暗示对方继续施压。

知府可是知县的直属上官,只要豁出去帮忙,一定还有法子。

如果五百两若不够,自己还能再加一些。

不,不止一些。

还可以再加双倍、三倍,甚至四倍。

刘靖之哪会不知对方所想,沉思良久,忽然一声长叹。

“高员外,有一件事,刘某本不该说……前夜数名缇骑突至浔州,府台已是焦头烂额……你就依顺虎兄所言吧。”

此话一出,高运良如遭棒喝。

浔州府地处边陲,一向山高皇帝远,怎会招来锦衣卫的煞星?

难怪府台这次行事低调,原来是锦衣卫在侧,不敢妄动啊。

陈子履也忍不住问道:“敢问靖之兄,缇骑为何而来?”

“缉拿袁督师的亲眷朋党……这当口,大家须小心谨慎,莫要落下把柄。顺虎兄,你亦要说服苦主,既拿了银子,以后就不要上告了。”

陈子履大吃一惊,转念一想,又释然了。

袁督师就是蓟辽督师袁崇焕,原籍广州府东莞县,因父辈在广西做木材生意,寄籍于浔州府平南县。

早在发迹前,他的亲朋便遍布广西官场。后来他当上督师,鸡犬升天,就更不用说了。

可惜去年清军入寇,屠杀百姓不下百万,袁崇焕督战不力,被崇祯皇帝以通敌罪下狱。

这次皇帝派锦衣卫来广西缉拿亲朋,看来有从重治罪,绝不姑息的意思。

风口浪尖上,知府恨不得把头埋进沙子里,哪敢节外生枝,让缇骑发现治下闹出冤狱呢。

尽管缇骑受命而来,只能拿人,不能过问地方刑名,但他们可以添油加醋,回禀给锦衣卫堂官。

锦衣卫堂官经常面见皇帝,随便漏一嘴,就够地方官喝一壶了……

“原来他们是为这事而来。嗯,我也不能沾上这身腥。”

陈子履默默念了一句,沉声道:“靖之兄放心,只要高承弼改过自新,愚弟必说服苦主,不再上告。”

刘靖之点了点头,转向高运良:“那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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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初六,陈子履再次升堂,提审丁永奎等人。

因打过招呼,丁永奎不再顽抗,自称当日利欲熏心,贪图卖身银,是以设局诱拐民女。

高家几个恶仆亦齐齐认罪,承认失手将林耀打成重伤。

同时他们宣称,高承弼当时不在门口,不应担指使之责。

陈子履按之前勾兑,不做深究。

判决:

丁永奎为首恶,流放千里;几个恶仆过失伤人,徒刑数年;

醉仙楼掌柜等人为从犯,亦按律惩处,念在初犯,准许以银赎刑。

最后,陈子履以结交匪类的名义,宣布将提请省府学政,开革高承弼的秀才功名。

高承弼被关了两天,本就失魂落魄。

在革名提请书上画押时,更是如丧考妣,仿佛天塌下来一般。

看着堂上的陈子履,眼中满是不甘和不忿。

围观百姓指指点点,既大呼痛快,又有点意犹未尽。

大家都看在眼里,高承弼那厮就是幕后首恶,用功名赔一条人命,真是赚了大便宜。

不过丁永奎等人齐齐认罪,将罪名硬扛下来,从名义上看,也挑不出什么错。

大家私下议论,县太爷毕竟不是包拯、海瑞,能为小老百姓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很不错了。

县衙之内倒是一片凛然。

陈子履以渎职之罪,重惩了一干涉案吏员。

其中,以黄有禄受到的处罚最为沉重,判了个“杖一百、徒三年”。

还好陈子履缺钱,才准许以二百两银子赎罪,赶出县衙了事。

刑、户两房书办,并办事不力的皂隶,拢共二十多人,或杖责三十,或杖责五十,以示惩戒。

一时间,县衙们鬼哭狼嚎,惨叫连连。

其余胥吏衙在一旁观刑,均心有戚戚然:

我的妈呀!县尊手段如此狠辣,最近可得收敛一些,别犯在他手里了!

陈子履借着这股势头,连下十几道札付,让胥吏衙役分头前往各乡,督促里甲派人巡查堤坝,轮值望水。

各乡各里有人盯着,哪怕仍觉是瞎折腾,也只好照札付办事。

大户们目睹陈子履的手段,都不敢再有怠慢之心,纷纷招呼歇家运粮入城,让米店敞开售卖。

城内米价应声而落,从每斤8钱半,很快降到每斤6钱。

陈子履吩咐赵二,将十几家米铺的东家找来,提出以每石0.6两的价格,籴入一千石大米,每家各一百石。

又警告大小米铺,不得以此为名,上调粮价。

米铺东家早收到靠山的警告,宁愿不赚银子,也不能得罪县尊,于是咬牙应承。

一时间,全县上下忙碌起来。

坊间都说,县太爷乃星宿下凡,如此安排,必有深意。

大家且先信三分,等上一个月,预言不灵之时,再骂不迟。

陈子履一连忙了三天,眼见属下实心办事,常平仓渐渐充实,心中重担舒缓了不少。

洪灾眼看到来,奏请朝廷拨银子修堤坝,肯定是来不及了。

乡民保持警惕,便能减少一部分伤亡,挽回一部分损失。

灾后,县衙再维持三个月赈济,等剩余的晚稻陆续收获,就不会出大乱子了。

以区区知县之力,这是最好的结果了。

当好一任父母官,真不容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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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陈子履将结案卷宗,革除功名提请等文书,一一用火漆封好。

连同其他文书一起交给铺兵,发往浔州府衙。

十八桩案子,终于告一段落。

孙二弟蹑手蹑脚来到书房,呈上一封信函。

陈子履拿起一看,只见信封上写着,“吾弟子履亲启”几个隽秀小字。

竟是南海老家二姐的笔迹。

他满心欢喜地裁开信封,然而几息之后,脸色便有点不大好。

原来二姐在信内问过平安,便提到姐夫贾辉要来广西办事,不日将抵达贵县。

让弟弟在不为难的前提下,多少帮衬一下。

贾辉是生意人,所谓的“帮衬”,不是低买,就是高卖。

若是平日也就罢了,如今锦衣卫就在浔州城内,距离贵县城不到百里,不可能不“为难”。

孙二弟察言观色,问道:“又是姑爷的事?”

“嗯,他要来。”

孙二弟满不高兴,气鼓鼓道:“姑爷去哪里做买卖不好,偏偏来咱们县……唉,小姐也是两头为难,东家莫要生气。”

“我气什么?他来了,好吃好喝供着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