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好大的脸面

劝说一阵,陈逸仍旧推辞,李怀古只得带着云香悻悻然离开萧府。

两人坐在马车上。

云香瞧出李怀古心神不属,轻声问:“李郎,在担心不好和岳明先生交代吗?”

李怀古回过神来,摇头说:“我在想轻舟兄。”

“他?”云香想了想,道:“他好像跟我遇见的人都不同,很……很随和。”

李怀古闻言叹了口气,“是啊,轻舟兄的确与众不同,随和随性,与世无争,淡薄名利。”

在他看来,唯有老师那样的大儒方才拥有那种心性。

毕竟世人多为名利所困,越是才学出众的人越会在意名利,一辈子奔波劳碌。

可陈逸身上却完全没有这种心思。

明明他年少有为,才学过人啊。

“那李郎,你打算怎么办?”

“先去贵云书院回禀老师,希望他老人家不生气吧。”

贵云书院。

“他当真不肯来?”

宽敞的书房内,岳明先生端坐在桌案前,神色间显露薄怒,语气不悦的说:

“侯府赘婿的身份确实难登大雅之堂,可老夫既已邀请他来参加诗会,自然会护持他。”

“加之老夫与居易先生多有书信往来,他的学生,老夫怎会置他难堪?”

下首位置,李怀古摇头,“老师,学生已然尽力劝说,奈何……奈何轻舟兄态度坚决。”

“他还说,诗会上难免会提起今次科举之事,而他兄长云帆又是状元,届时难免会有人拿他们兄弟比较。”

岳明先生闻言一顿,神色缓和下来,捏着胡须说:“如此,倒是老夫考虑不周了。”

李怀古瞧着他的神色,想了想问道:“老师,学生有一事不解,您为何执意邀请轻舟兄前来?”

说着,似是担心岳明先生误会,他继续道:“若因为先前‘强抢云娘’的事,学生已经在府衙说清了,此事与轻舟兄无关,他那样做乃是出于好意。”

“好意?”想起那桩“强抢民女”的事,岳明先生老脸严肃起来。

“方规,你当真这么认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母亲即便方式过激些,但她也是为你着想。”

“别看此刻你与云娘情真意切,往后的日子可不见得好过。”

李怀古苦笑着点头应是。

道理他都懂,可他不愿,也不会抛弃云娘。

就如陈逸写给他的纸条上所说,有些事做了兴许未来会后悔,但是不做他会遗憾终身。

若是按照他母亲的安排,找一门当户对或者出身富贵的女子成亲,那他一辈子都不会开心。

岳明先生自是瞧出他的心思,摆了摆手不去说那些儿女情长,转而道:

“老夫找那陈逸前来,主要为一字帖。”

“什么字帖能得老师这般在意?”

李怀古可是知道老师除了精研学问外,尤擅书道,经常与书院的几位先生一同品鉴书法作品。

而能得老师如此看重,不惜亲自邀请,想来轻舟兄手里定然有一幅名家所书的字帖。

岳明先生怅然的说:“《永遇乐·志庆萧侯》,不知陈逸从何处寻了一位书法大家所写,字生芳华啊。”

李怀古精神一震,“意境自显?大魏朝能有这等书法的名家不多啊。”

岳明先生想起那幅惊鸿一瞥的字帖,浑浊的眼睛里涌现些许热切。

“那可不是一般的书法,而是明显迥异于魏青体的全新字体。”

李怀古瞠目结舌:“新体?意境自显的新体字帖?”

勿怪他惊讶,实在是这件事若为真,便足以震荡整个大魏朝。

要知道大魏立国两百年来,不是没有人推陈出新写新体字,但始终不如魏青字成熟。

别说意境自显的新体字,便是能入得了书法名家们法眼的字帖都罕有。

岳明先生同样清楚这一点,叹息道:“可如此至宝却在陈逸手中,简直暴殄天物。”

“最令老夫着恼的是,他的丫鬟还与老夫争执,说那字出自陈逸之手。”

“可笑,可笑至极!”

李怀古哑然失笑,没想到一向不苟言笑的老师也会跟一丫鬟置气,可见他对那幅字帖的钟爱。

不过同时,他心中也生出一丝疑问。

尽管他和陈逸接触不多,但能看出陈逸并非那种无的放矢之人。

李怀古蓦地想到了什么,忙从怀中内兜取出一物,打开看了一眼。

越看,他的面色越是古怪,甚至最后连手都微微颤抖。

岳明先生看出他的异样,“方规,可是有什么不对?”

“是,老师,不是……这个。”

李怀古一时说不清楚,顾不得维持师生之礼,走上前将手中的那张纸放在他面前。

“老师,您看看这字。”

岳明先生扫了一眼那张巴掌大小、边缘有撕扯痕迹的云松纸,眉头皱了皱。

不过出于对李怀古的信任,他还是忍住不发,接过那张纸仔细瞧着,嘴里念叨: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

没等念完,岳明先生腾地站起身,惊喜交加的看着纸张上的字,眼睛上下左右晃动,显然在沿着那些笔画一个字一个字的读帖。

半晌。

岳明先生砸吧着嘴,好似舒爽般的叹息声。

“好字,与老夫先前看到的那首《永遇乐·志庆萧侯》字帖应是出自一人之手。”

说着,他看向李怀古问:“方规,这字是?”

李怀古确定心中猜测,难掩激动的说:“老师,这字正是轻舟兄先前所写!”

“当真?”

“学生不敢蒙骗老师。”

岳明先生盯着他看了片刻,方才收回目光,缓缓落座,目光注视着手中字迹。

“先前是老夫错了,误会了那丫鬟。”

“还有陈逸……回想起来,还是居易那老货眼光毒辣,一早就断定他书法有灵气。”

李怀古劝慰道:“老师无须多想,毕竟轻舟兄刚来蜀州不久,且他所做之事不按常理,故而……”

岳明先生抬手打断道:“错就是错,不论是老夫先入为主,还是固执礼法,终究是老夫的错。”

李怀古抿了抿嘴,不敢再劝。

沉默半晌。

李怀古试着开口:“老师,不如我去找轻舟兄要一幅字帖?”

“你?”

岳明先生摇摇头,“算了,既然此事因老夫而起,那便由老夫自己处理。”

“那这场诗会……”

“如期举行,就当为师替你接风洗尘。”

“有劳老师了。”

没过多久,李怀古出了贵云书院,看到不远处树下等候的云香,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云香怔道:“李郎,岳明先生责怪你了?”

李怀古摇摇头:“不是老师,而是轻舟兄啊。”

“先生责怪的是他?”

“责怪?不,今后老师不但不会责怪他,可能还会亲自登门求见他……”

……

陈逸可不知道他口中的“老不羞”有多么“老不羞”。

在推辞了贵云书院的诗会后,他仍然如故。

除了宅在书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偶尔也会带着小蝶四处逛逛凑些府内的热闹,获取机缘。

其他时候若是有事,小蝶或者苏枕月自会来寻他。

若无事……最好一直无事。

萧府两位小姐归来,萧无戈搬回佳兴苑了,张恒也是打死不再来,春荷园反而比以往更闹腾了。

这几天陈逸跟着夫人萧惊鸿见了那么多人,客套话和温良恭谦的仪态,身子骨都快僵硬了。

那些军伍出身的将军还好,顶多是瞧不上他,当面嘀咕一句“弱不禁风”就作罢。

而世家门阀出身的千金小姐、公子之流,说起话来弯弯绕绕,让人浑身不舒服。

亏得萧惊鸿全程平静以待。

“能者多劳,还是让夫人去应付他们吧。”

陈逸躺在躺椅上,一边翻看《四诊要纪》,一边和脑子里的《医典》对照。

便在这时,小蝶推开堂屋房门,引着刘四儿走进来。

“四哥,姑爷就在里面。”

刘四儿抱拳一礼,接着走进书房,“姑爷。”

陈逸闻声放下医书,上下打量他一眼,笑着问:“四哥有事?”

算来有段日子没瞧见刘四儿了,想来因为萧惊鸿回府,他这位“隐卫”不敢靠近春荷园。

连同密函中提到的“另由他人负责”,陈逸近来观察也没有什么眉目,只得暂时隐而不发。

“方才有人在门房递了张名帖给姑爷,我顺道给您送过来。”

刘四儿神色自然的将红漆硬纸放在桌上,躬身行礼道:“姑爷,若无事,我先告退了。”

陈逸嗯了一声,看着他走远,方才拿起那张名帖看了起来。

【轻舟吾弟,数月不见,为兄甚是想念。

每每想到你不远万里入赘萧家,为兄于心不忍,生怕你在萧家吃不好睡不好。

恰逢今次为兄得中状元,受圣上之命任职于蜀州按察使司,明日一早,城北官道盼望能与你话谈——陈云帆。】

陈逸看完,眉头一挑,“兄长,陈云帆?”

让我明日去迎接,呵,他好大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