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悲鸣幼兽这个临时的“向导”和“毒物探测器”,陈垣在Level 0那令人发疯的单调迷宫中的探索,总算稍微有了一些章法,不再是完全碰运气式的绝望徘徊。他不再像一只没头苍蝇般在相似的走廊间乱撞,而是会有意识地引导着方向,尽量避开那些让幼兽明显感到不安、传递出强烈“厌恶”或“警告”信号的区域,优先探索那些相对“平静”或者幼兽表现出些微好奇、甚至渴望情绪的地方。这让他找到了一些勉强能果腹的菌类和几处能渗出可疑液体的水源,暂时维系着脆弱的生命线。
悲鸣幼兽的伤势在舔舐了某些特定种类的、对陈垣来说和其他霉菌没什么区别的苔藓后,似乎真的有所缓解,虽然那条扭曲的后腿依旧瘸着,无法正常受力,但它至少不再发出那种持续不断的痛苦悲鸣,行动也比最初时灵活了一些。它几乎是寸步不离地紧紧跟在陈垣身边,那颗没有五官的头颅警惕地转动着,努力感受着周围无处不在的恶意和异常,时不时发出各种不同含义的低低呜咽或短促低吼,如同一个简陋的生物雷达,向陈垣传递着它所能感知到的、模糊却重要的环境信息和情绪波动。
尽管如此,陈垣深知这种程度的合作和探索效率依然低下得可怜,而且每时每刻都充满了未知的危险。悲鸣幼兽的感知范围似乎并不大,反应也相对迟钝,它能提供的预警往往是在危险已经非常临近,几乎只剩下几秒反应时间的时候。更重要的是,除了充当探测器,它本身几乎没有任何战斗力,一旦遭遇像之前那只盲眼猎犬一样强大的、具有主动攻击性的实体,它不仅帮不上忙,反而会因为伤势和恐惧成为致命的累赘。
他需要更强大的“眼睛”来洞察危机,需要更锋利的“爪牙”来保护自己,甚至进行反击。
就在陈垣一边思考着未来的计划和潜在的驯化目标,一边领着悲鸣幼兽谨慎地穿过一条两侧墙壁上布满水渍、显得更加阴暗潮湿的狭长走廊时,他那如同蜘蛛感官般时刻延展着的敏锐感知,突然捕捉到了一股与之前所有体验都截然不同的“情绪流”。
不同于盲眼猎犬那种沉重、暴虐、如同实质般压迫过来的纯粹饥饿感,也不同于悲鸣幼兽此刻传递出的那种弱小、依赖、时刻紧绷着恐惧神经的信号,这股新的“情绪流”极其隐晦,飘忽不定,却又带着一种令人皮肤发紧的冰冷感,如同无声滑过的毒蛇,充满了爬行动物特有的警觉和…一种潜伏在静止中的、一触即发的迅捷感。
它就像一道无声无息的影子,快速地在周围稳定存在的、代表着Level 0基础恶意和压抑的“情绪场”背景上掠过,留下转瞬即逝的微弱涟漪,若隐若现,极难捕捉。
几乎是陈垣感知到这股异常信号的同时,一直跟在他脚边的悲鸣幼兽突然停下了脚步,全身稀疏的皮毛如同触电般再次根根炸起,但它并没有像遇到盲眼猎犬时那样发出惊恐绝望的尖叫,而是瞬间压低了身体,喉咙深处发出一种极低沉、频率极高、带着强烈警告意味的“嘶嘶”声,如同响尾蛇摇动尾巴。它的身体微微转向左侧那面布满水渍的墙壁方向,传递给陈垣的情绪并非纯粹的恐惧,而是高度的警惕、不安以及…一种明显的忌惮。似乎本能地知道,即将出现的或者已经出现的这个东西,是它招惹不起的,但又不像盲眼猎犬那样是绝对的、无法抗衡的天敌。
这反应和之前遇到盲眼猎犬时的那种彻底绝望、放弃抵抗般的恐惧完全不同。
陈垣心中警铃大作,立刻停下脚步,身体下意识地紧绷,顺着悲鸣幼兽示警的方向凝神看去。左侧是一面普通的黄色墙壁,墙纸因为长期的潮湿而大面积剥落、卷曲,露出了后面暗沉污浊、似乎是混凝土材质的墙体。头顶的荧光灯管似乎也受到了潮气的影响,发出滋滋的电流声,光线忽明忽暗,在布满水渍的墙面上投下斑驳陆离、不断晃动扭曲的光影,让整个环境更添了几分诡异和不安。
一开始,凭借肉眼,他什么也没看到。那片剥落的墙壁区域和周围的环境没有任何明显的区别。但当他集中精神,将自己那如同额外感官般被放大了的感知能力提升到极限,仔细地、一寸寸地扫描和分辨空气中那股冰冷而迅捷的“情绪流”时,他终于发现了异常所在。
就在那片墙纸剥落最多、光线最为昏暗的区域,靠近天花板的角落里,有一个几乎与周围阴影和污渍完全融为一体的轮廓!若非那股独特的“情绪流”如同定位信标般指引着他的感知,他绝对会忽略过去。
它的体型不大,目测大约只有半米多长,形态有些像一只被极度拉长、显得异常纤细的蜥蜴或者黄鼠狼,但其身体结构却更加简洁流畅,充满了力量感。它的身体覆盖着某种哑光的、似乎能主动吸收周围光线的暗色鳞片或甲壳状物质,让它能轻易地融入任何阴影之中。它的动作极其轻微,甚至可以说几乎没有动作,如同变色龙般完美地拟态着墙壁的颜色和纹理,只是偶尔能捕捉到其身体极其细微的、几乎不可察的律动,显示它并非死物。它那细长的四肢末端,似乎有利爪,能够让它毫不费力地吸附在垂直的墙面上,对抗着重力。最引人注目,也最让陈垣感到心悸的是它那双眼睛——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竟然反射着一点点针尖大小的、冷漠而充满警惕意味的幽绿光芒,如同黑夜中掠食者的瞳孔。
暗影爬行者。陈垣的脑海中瞬间跳出了这个无比贴切的名字。
毫无疑问,这是一种在隐匿、速度和警觉性上,远超之前遭遇的悲鸣幼兽和盲眼猎犬的实体。它悄无声息,擅长潜伏和突袭,速度极快(从那股“情绪流”的迅捷感和爆发力判断),而且看起来拥有相当程度的智慧和耐心,绝对是一个极其难缠和危险的存在。
陈垣立刻做出了判断:绝对不能惊动它,至少现在不能。
他缓缓地、不动声色地向脚边的悲鸣幼兽传递“安静”、“后退”、“不要看那边”、“无视它”的复合信号。悲鸣幼兽虽然依旧紧张得浑身发抖,但出于对陈垣的依赖和信任,它还是极其顺从地停止了喉咙里的嘶嘶声,小心翼翼地、一步步地后退了半步,将身体更紧地贴近陈垣的腿。
陈垣自己也立刻调整了状态,强迫自己放松紧绷的肌肉,装作完全没有发现对方的样子,目光并没有直接聚焦在暗影爬行者潜伏的角落,而是继续看似漫无目的地、甚至带着几分疲惫和茫然地观察着周围单调乏味的环境。但他眼角的余光、全部的感知能力以及每一根神经,都已经完全锁定在了那个潜伏在阴影中的致命存在。
他开始在心中默默地、快速地观察和记录关键信息,将这些信息编码、储存,如同一个战地记者在记录敌人的部署。
它的移动方式:主要依靠贴地或贴墙潜行,完美利用阴影和视觉死角,动作流畅、协调且几乎完全无声。
它的外形特征:覆盖暗色吸光鳞片或甲壳,体型细长而矫健,拥有能吸附墙壁的利爪,以及一双在黑暗中反射幽绿光芒、充满警惕的眼睛。
它的情绪信号:核心是冰冷和高度的警惕,如同一个经验丰富的刺客,没有盲眼猎犬那种强烈的、无差别的攻击欲望和饥饿感,更像一个谨慎的、伺机而动的猎手或者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拾荒者。
陈垣甚至敏锐地注意到,当头顶那段接触不良的荧光灯管突然不规律地闪烁了几下,发出瞬间增强的、刺眼的惨白光线时,那暗影爬行者的身体明显出现了一个极其短暂但确实存在的僵硬,并且下意识地、如同条件反射般往更深、更暗的角落里缩了缩。它那双幽绿的眼睛里的光芒也似乎黯淡了一瞬。
怕光?或者至少是厌恶、不适应强光?这是一个极其关键、极有价值的信息!如果能验证这一点,将是他未来尝试驯化对方的重要突破口。
他强忍住立刻拿出笔记本进行详细记录的冲动,只是将这些稍纵即逝的观察细节牢牢地刻印在自己的记忆宫殿里。他非常清楚,对于这种警觉性极高的生物,任何多余的、可能被解读为“关注”或“意图”的异常举动——比如长时间凝视、突然停下脚步、拿出奇怪的物品(笔记本)——都可能导致对方立刻警觉、逃走,甚至在评估风险后,发动迅雷不及掩耳的致命攻击。
他必须表现得像一个普通的、迟钝的、精神恍惚的、完全没有威胁的迷途者,一个不值得它浪费时间和精力去捕杀或者驱逐的目标。
就这样,陈垣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和茫然,领着同样安静下来的悲鸣幼兽,一步一步,以一种缓慢而看似自然、毫无威胁的步伐,从暗影爬行者潜伏的墙壁下方走了过去。他能清晰地、如芒在背地感觉到,那道冰冷的、几乎如同实质般的目光一直锁定在他的后背和脖颈上,充满了审视和评估的意味,直到他转过下一个拐角,利用墙体彻底阻断了对方的直接视线。
陈垣这才敢稍微松一口气,停下脚步,靠在墙上,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彻底浸湿,心脏也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
“真是个难缠的家伙…感知太敏锐了。”他在心里默默评价道,对这种实体的危险性有了更深的认识。
但同时,一股属于研究者的、难以抑制的兴奋感也油然而生。这种行动敏捷、擅长侦查和隐匿、并且似乎拥有一定智慧的实体,如果能成功驯化,其价值将是难以估量的,远超只能充当肉盾或初级探测器的悲鸣幼兽,也比只会横冲直撞的盲眼猎犬更有潜力。这才是他理想中的“斥候”和“刺客”!
他迅速拿出那个已经有些卷边的小笔记本,用颤抖的手快速将刚才的观察要点、特别是关于“怕光”的关键猜测,用只有自己能看懂的速记符号记录下来。每一条信息,都可能关乎未来的生存,甚至驯化的成败。
然而,就在他低头专注于记录,精神略微放松的瞬间,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被窥视的感觉再次毫无征兆地传来!而且这一次,感觉更加清晰,更加直接,更加…迫近!仿佛对方就在自己身后不远处!
陈垣猛地抬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在前方走廊尽头的阴影与灯光交界处,那双反射着幽绿光芒的眼睛再次无声无息地出现,依旧是那样冰冷、那样充满警惕地注视着他。
暗影爬行者,它竟然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
是自己的记录行为暴露了意图?还是…它对自己这个奇怪的、似乎能与悲鸣幼兽“和平共处”的两脚生物,产生了更深层次的兴趣?
没等陈垣做出任何反应,甚至来不及再次尝试释放任何信号,那双幽绿的眼睛便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般,迅速而流畅地融入了更深的黑暗之中,彻底消失不见,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他因为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幻觉。
陈怔怔地站在原地,眉头紧锁,心中充满了疑惑和警惕。
这无声的出现和消失,究竟是一种警告,宣示着“我已经注意到你了,不要轻举妄动”,还是一种更加复杂的试探,想要进一步观察和了解自己?
看来,想要驯化这个狡猾、谨慎而又神秘的“暗影中的观察者”,其难度和风险,远比自己最初想象的还要大得多。这绝非一日之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