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王府,书房。
“沈断手上的糖人是怎么回事?”
裴礼跨过门槛,目光在萧砚亭与沈断之间来回打转,“王爷府里何时改规矩,办差还得带点心?”
萧砚亭正往茶盏里注水的动作猛地僵住,沸水溅在虎口处竟未察觉,他方才只顾着分析靖安侯的布局,全然忘了马鞍上还搁着那支玉簪花糖人。
“本想着给母亲当甜食。”
萧砚亭将茶盏重重搁在案上,盏中茶汤晃出涟漪,“这不巧你就来了,打乱我计划。”
他垂眸避开裴礼探究的目光,余光瞥见沈断憋笑憋得通红的耳尖,心头无名火起。
裴礼挑了挑眉,锦袍下摆扫过檀木椅发出细微声响:“合着还是我的不是了?明明是王爷加急传信……”
“母亲如今身体虚弱,不便吸入过多糖分。”
云曈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素白衣袂拂过竹帘,发间银簪缀着的东珠轻轻摇晃,“这糖人还是不要给她了。”
她走到案前,指尖划过糖人琥珀色的糖丝,不着痕迹地替萧砚亭解围。
“那这糖人,属下……”
沈断举着糖人的手悬在半空,进退两难。
“既然如此,便给夫人吧。”
萧砚亭别过脸去,仿佛那支糖人不过是随手之物。
云曈唇角扬起一抹浅笑,屈膝福身时广袖轻垂:“王爷的心意,臣妾心领了。只不过,臣妾不喜吃甜的……”
她转头看向裴礼,眼中闪过狡黠,“我看裴大人似乎很感兴趣,不如便送给裴大人吧?”
裴礼望着那支造型精巧的糖人,忽然轻笑出声。
他接过糖人时故意凑近萧砚亭,压低声音道:“王爷这孝心,倒是比这糖人还甜。”
见萧砚亭恼羞成怒地抄起茶盏,他大笑着躲过泼来的茶汤,糖人在暮色里晃出晶莹的光。
他晃了晃沾着糖渣的指尖,挑眉望向案前负手而立的萧砚亭:“急召某来,难不成真是为了这孝心糖人?”
萧砚亭嫌恶地瞥了眼他手中的残糖,袖中密报“啪”地拍在檀木案上:“靖安侯府的马厩。”
“这靖安侯是……”
云曈指尖攥紧茶盏,目光在两人间打转。
她虽知萧砚亭此去枢密使府为母妃被下幻香之事问罪,却未料牵扯出陌生侯府。
裴礼扫过她眼底迷茫,确信她毫不知情,遂放下糖人正色道:
“靖安侯府乃开国八大世家之一,当今侯爷三年前率十万大军战北金于雁归关,却落得惨败割地的下场。战后侯爷与长子战死,三子被斩,唯有次子谢子轩仍在府中,可这侯府至此式微。”
他指尖叩击密报,“如今这装病半年的老狐狸,竟私吞陛下亲赐的西域汗血宝马。”
“马厩草料账册对不上,太医院陈院判的次子今早送了包驱寒药。”
萧砚亭拨弄镇纸,“巧的是,陈院判儿媳正是靖安侯府远亲。”
云曈忽然捏紧茶盏,青瓷壶嘴掠过杯沿发出轻响:“若药中混着西域幻草,足以让马发狂,就像母妃香炉里的焚心香,引人产生幻象。”
她抬眼与萧砚亭对视,撷芳院残香与马厩驱寒药的关联在眼底交织。
“王宗德不过是枚棋子。”
裴礼将残糖拍在案上,琥珀色糖渍晕开如阴云,“靖安侯借枢密使试探你,更想坐实‘云家余孽’的传言。”
他转头望向云曈,目光如刀,“闻香居虽三年前换了东家,却偏偏开在云家旧宅废墟旁。”
云曈垂眸搅动茶汤,茶纹如乱麻旋开:“医馆不过是悬壶济世之所,与云家无关。”
她指尖蹭过杯沿,声音轻弱,“何况云家……早已是前朝旧事。”
“裴礼不是外人。”
萧砚亭转身时眼底寒芒毕露,暗格开启的轻响中取出半卷血书,陈旧的纸页间还夹着半片焦黑的碎布:“暗察司从当铺火场抢出的密信,落款恰是雁归关兵败前一日。”
血书展开时,朱红印泥在烛光下泛着暗褐色:“靖安侯敢在此时搅动风云,无非是仗着手中还有北金细作的名单,当年通敌的内鬼,恐怕还在朝中。”
裴礼猛地坐直,他盯着血书上模糊的字迹,喉结滚动着咽下口中残糖,甜腻与血腥在舌尖交织出令人作呕的味道:“我去会会陈院判。”
他将血书塞进袖中,“至于那匹病马……”
他冲萧砚亭挑眉,“王爷明日早朝后不是要陪萧夫人赏花?不如顺道去探望靖安侯的马厩?”
萧砚亭望着案上狼藉的糖渣,轻笑出声。
“赏花倒是其次,母亲说撷芳院的老梅该修枝了。”
“不过靖安侯的马厩若真有病马,本王作为皇室宗亲,理当替陛下分忧。”
云曈看着两人眼底交叠的锋芒,指尖不自觉抚过手腕上的红绳。
她忽然想起医书里的“以毒攻毒”之法,或许这朝堂的毒,也需用些看似甜腻的招法来解。
“陈院判的药炉该检修了。”
她开口,从袖中摸出个锦盒推给裴礼,“这是我新制的‘醒神散’,若他不肯说实话,不妨让他闻闻。”
锦盒打开,淡紫色粉末间混着薰衣草与龙脑香,“西域幻草遇此散,会在舌下显出血斑。”
她顿住,指尖轻轻合上盒盖:“总之,裴大人用得放心。”
裴礼挑眉接过,“某明白了。”
裴礼将锦盒收入袖中,起身时对着云曈拱手,“麻烦夫人了。”
“裴大人言重了。”
云曈福身还礼,月白广袖拂过案上糖渣,“只望早日查明真相,还这世道……”
她抬头望向萧砚亭,后者正用鎏金镇纸碾平密报褶皱,镇纸边缘的玉簪花刻纹压过‘北金细作’四字,“一片清明。”
萧砚亭放下镇纸,案上竹简因震动发出轻响。
他转身时蟒纹补服扫过椅脚,目光落在云曈袖口的碎糖上:
“明日早朝后,夫人随我一同去撷芳院。”
云曈抬眸望向萧砚亭,摇着头,烛火在她眼底晃出细碎的光:“母亲的安神香该换了,我正想去买些药材。”
“买?”
萧砚亭挑眉,“你要什么直接跟青黛和紫鹃说便是,何须亲自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