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想过,豪放不羁的哥哥会对一个人产生那么深的介意。
第一次听说王铮亮这个名字,是在一场私人艺术展中。
那时我刚考上美院,还什么都不懂,对私人画展充满了期待,我求了哥哥好久,他才愿意带我参加这次的私人展览,开拓眼界。
会场里都是一些我平时难得一见的大佬,谁都没在乎我这一个小透明,我悄悄竖起耳朵,躲在他们旁边,听着他们的真知见灼,也不知是谁歪了楼,说到了我哥和王铮亮。
“苏瑾瑜和王铮亮——这两人放在一起,到真成了‘一时瑜亮’啊!”
“一个泼墨如狂,一个工笔如绣,风格天差地别,偏生谁也不服谁。”
我欣喜的接受着他们对我哥的夸奖,这让我非常的自豪。
哥哥此时站在展厅中心,一袭黑色西装,衬得其身形挺拔似鹤,正与人谈笑风生。可每当有人提起王铮亮时,他总会停下交流,举杯喝酒掩饰自己的不愉。
虽然有些疑惑,但是我早就有过类似的感觉。有些人的名字,光是听见,就会如同一根刺般,搅得人不得安宁。
王铮亮,我是后来才认识他的,他与我哥完全相反,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擅长画工笔花鸟,且每一笔都精细到极致,就连花瓣上的露珠都像是能滚落下来似的。
他们本该毫无交集,如同两条不会相交的线。
直到有次画展,发起人脑洞大开,将我哥的作品和王铮亮的作品并置展出。
哥哥从画展回来时,我正在画室整理他的画具。他则停在门口,手指捏着请柬,正不住地敲着裤腿,宣泄着心中烦躁。
“听说今天画展很成功?”我试探着问,手上继续打理着画架。
哥哥回神轻笑,走到案前,指尖摩挲宣纸。
“成功?小妹,你知道他们把我的作品和谁挂在一起吗?”
“王铮亮。”他突然抽笔,也不着色,就这随意在宣纸上挥展着,“他的工笔雀鸟,就挂在我的《万里云山》旁边。”
随着画笔的挥撒,他之前的郁闷也宣泄出去:“策展人说这是'刚柔并济'。”笔杆在画架边缘轻轻一磕,“你说,我的云海里需要几只杂雀来点缀吗?”
我那时才刚考上美院,也挺喜欢王铮亮的画风,不免要为他美言几分:“王铮亮的梅花确实异常生动……“
哥哥剑眉斜挑,赏了我一个大大的白眼:“画得再像,也只是死物,是个不登大雅之堂的画匠!”
后来我找人打听才知道,展览当天,王铮亮站在我哥的泼墨山水画前,看了许久,最后摇头说了一句:“苏瑾瑜作画气势有余,细节不足,必不能传世!“
这话不知道怎么传到我哥耳朵里,他直接扬言,要王铮亮去医院好好洗下眼睛。
哥哥与王铮亮的不合,越闹越大,连画协都看出了端倪。那年春天,协会组织“南北画家扶贫写生”,故意将两人的名字排在同一张名单上。
明面上说是“艺术交流”,背地里的阴私鬼计谁都知晓——就是是要逼着两人更加激烈的对立,看热闹的总不嫌事大。
进山前夜,当地文联设宴接风。酒过三巡,有人起哄要他们合作一幅。王铮亮举着酒杯向哥哥敬酒:“苏老师画山,我补些花鸟如何?”
满座叫好声中,哥哥则是斟酒自饮,直言道:“我醉了,画不了!”
酒宴喧闹的气氛骤然沉寂下来,像是暴风雨来临的前兆。
第二天清晨,他们分别带着进山。暴雨是午后突然来的,泥浆裹着碎石冲垮了唯一的路。
其他人在外层,很快就被救出。只有哥哥和王铮亮一直处于失联状态,直到三天后搜救人员在一间到处漏雨的木屋中找到了他们。
没人知道那三天发生了什么。
只是哥哥回来后,画风忽然变了。他的山水依旧磅礴,但多了几分细腻,云层间隐约可见飞鸟的轮廓,青松上甚至能看松枝嫩叶。
玲姐惊喜地说这是“突破“,可我却有种忐忑不安的感觉。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独属于我的第六感吧!
自从这事发生以后,我经常发现哥哥临摹王铮亮画的梅花。
有一次,我瞧见他画完后,口中出现喃喃自语:“原来细致入微,也是一种美。”
再后来,他们两人开始频繁的合作交流。
哥哥的画作里,开始出现王铮亮的细腻感;而王铮亮的画作里,也出现了哥哥雄浑的影子。
二人画风越发的融洽,也将彼此的画作推向顶峰,被圈子里的人高赞是‘当代艺术最完美的融合’。
可除我以外,没人知道,他们的关系早已超出合作的关系。
虽然我早有怀疑,但最终确认,是在王铮亮的葬礼上。
大部分同仁只是匆匆献上一束离别花,就去相互交流去了,隐约能听见些市场行情什么的。
只有我哥怔怔地站在灵堂角落里,看着王铮亮的遗体,仿佛也只剩下了一具空空的躯壳。
我上前想要搀扶他,他却推手阻止了我,嘴角扯过一抹强笑,冒出了一句:“别担心,我们只是互相学习。”
我知道哥哥口中的是谎话,人可以轻易的骗过别人,却永远无法骗过自己。
王铮亮下葬后,连续几天,我都能隐约听见画室中压抑着的哭声。
他们之间的故事肯定没那么简单。
不过,就这样吧!毕竟王铮亮已经死了,我只希望哥哥快点走出这段阴霾的时光。
而现在——
怎么会这样?
恐惧像冰水般涌来,我僵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