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蝉鸣渐渐歇了,工地的探照灯在空地上投下惨白的光晕。江北揉着发酸的肩膀走出工棚,忽见项目部的灯还亮着,透过蒙尘的玻璃,能看见苏晴伏案工作的剪影,马尾松散地垂在肩头。
他鬼使神差地停下脚步。自从上次高空遇险后,两人之间多了层微妙的隔阂。苏晴的绷带已经拆了,可每次他关切的眼神扫过去,她总会红着脸低头躲开。此刻见她独自加班到深夜,江北心里泛起丝丝疼惜,转身去小卖部买了两瓶冰镇汽水。
“还没忙完?”他敲了敲虚掩的门。苏晴 startled地抬头,电脑屏幕蓝光映得她脸色苍白,桌上摊着密密麻麻的预算表和设计图。“最后核对下数据。”她扯出个疲惫的笑,目光落在他手中的汽水,“给我的?”
“老周说你总熬夜。”江北把汽水放在她手边,金属罐外壁的水珠洇湿了图纸边缘。他这才发现,她眼下青黑浓重,白衬衫第二颗纽扣错扣进了第三孔——和他初到工地时一模一样。
凌晨两点,苏晴终于合上笔记本电脑。两人踩着月光走向宿舍,经过沙堆时,她突然坐下,裙角沾满细沙:“陪我坐会儿?”江北犹豫片刻,在离她半米远的地方坐下,沙粒透过工装裤硌得生疼。
“你说人为什么要活着?”苏晴仰头望着星空,声音轻得像呓语。远处传来火车鸣笛,悠长而寂寥。江北愣住,这个问题他从未细想过,从小的目标不过是走出农村,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我爸是建筑集团的副总。”苏晴捡起颗石子,在沙地上划出歪歪扭扭的线条,“他说女孩就该嫁人,学什么工程造价。可我不想一辈子困在相亲、生孩子、围着厨房转的循环里。”她的声音突然哽咽,“我来工地,就是想证明给他们看...”
江北看着她在月光下倔强的侧脸,想起工友们总说她来“镀金”。原来那些精致的白衬衫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委屈。他摸出烟盒,又想起她讨厌烟味,将烟重新塞回去:“我高考那年,我妈卖了家里的老黄牛凑学费。”他盯着自己布满老茧的手,“村里人都说读书没用,可我不信。”
两人陷入沉默,只有沙粒从指缝滑落的沙沙声。苏晴突然笑了,带着释然:“你知道吗?第一次见你中暑,我觉得你特傻。”她转头看向他,眼睛亮晶晶的,“可后来发现,你比那些只会说漂亮话的人,都要勇敢。”
江北的心跳漏了一拍。夜风卷起她的发丝,茉莉香混着沙粒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想起她赤脚冲来救他的模样,想起她悄悄在他工装口袋塞润喉糖的温柔,那些被他藏在心底的悸动,突然决堤般涌上来。
“我爸下周要来视察。”苏晴的声音突然低落,“他肯定又要让我辞职。”她抱住膝盖,下巴抵在膝头,“有时候我真的好累,好像怎么做都不对。”
江北鬼使神差地伸手,又在半空僵住。最后,他只是往她身边挪了挪,让肩膀轻轻挨着她:“我老家后山有片野茉莉。”他望着月亮,声音不自觉地放柔,“小时候我总去摘花,被蜜蜂追着满山跑。”他转头看向她惊讶的眼神,“等你想去看,我带你去。”
苏晴的睫毛剧烈颤动,一滴眼泪砸在沙地上,瞬间没了痕迹。她靠在他肩头,轻声说:“江北,谢谢你。”他的心跳震得胸腔发疼,却小心翼翼地保持着姿势,生怕惊走这份来之不易的亲近。
远处传来更夫打梆子的声音,已是凌晨三点。两人谁都没动,就这么坐着,看流星划过夜空,听彼此渐渐同步的呼吸声。在这个钢筋水泥的世界里,两个孤独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可以停靠的港湾。而那些未说出口的情愫,如同沙堆下深埋的种子,在月光的滋养下,悄然生根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