闪烁现象开始变得越来越频繁。
第一次发生时，程默还能说服自己是错觉。但接下来的一周里，他目睹了更多次星雨的“信号不良“——有时是她的声音突然消失几秒钟，有时是整个身影短暂地闪烁不见，最严重的一次，她在他眼前完全消失了将近一分钟，然后若无其事地重新出现，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曾消失过。
程默的焦虑与日俱增。他开始疯狂地在网上搜索类似症状，阅读各种心理学文章和精神疾病案例，试图找出一个不会让他崩溃的解释。但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方向——星雨不是真实存在的。
一个阴雨绵绵的下午，程默蜷缩在沙发一角，盯着窗外的雨帘发呆。星雨坐在他旁边，正在“读“一本实际上从未被翻开的书。程默偷偷观察着她，注意到她的轮廓偶尔会变得有些透明，就像被雨水冲刷的水彩画。
“星雨，“他突然开口，“你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吗？“
星雨抬起头，眼睛弯成月牙：“当然记得啊。五年前的那个流星雨夜晚，你在天台上哭得像个孩子，然后我就出现了。“
程默点点头。这是他告诉自己的版本。但理智上，他知道那晚他其实是一个人，星雨是他极度孤独时大脑创造出的安慰剂。
“如果我...不再需要你了，你会去哪里？“他小心翼翼地问。
星雨的表情凝固了一瞬，然后恢复笑容：“说什么傻话呢？我会一直在这里啊。“
“但如果你...不能呢？“程默追问，声音开始颤抖，“如果你开始消失了呢？“
星雨放下手中的书，认真地看着他：“程默，听我说。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在。这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承诺。“
雨声填满了沉默的空间。程默想说“但我需要你永远存在“，却发不出声音。因为他知道，这恰恰是问题所在——真正的成长意味着不再需要幻想中的朋友。
那天晚上，程默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中，星雨站在一片虚无里，身体像沙粒一样被风吹散。她向他伸出手，嘴唇蠕动着，却没有声音。程默想跑向她，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彻底消散。
他惊醒时，枕头已经被泪水浸湿。窗外，第一缕晨光刚刚爬上地平线。程默环顾房间，寻找星雨的身影，但哪里都没有她。恐慌如潮水般涌来，他跳下床，挨个房间寻找。
“星雨？星雨！“
没有回应。公寓里空荡荡的，只有他自己的回声。程默跌坐在客厅地板上，双手抱头，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绝望。
然后，他听到了熟悉的脚步声。星雨从阳台走进来，手里拿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
“你起得真早，“她说着，把茶杯递给他，“我做了一个噩梦，所以出来透透气。“
程默接过茶杯，双手因情绪激动而颤抖。茶是他最喜欢的洋甘菊，加了一勺蜂蜜，正是他心烦意乱时需要的味道。他抬头看着星雨，发现她的身影比昨天更加透明了一些，就像一幅褪色的画。
“我...我也做了噩梦，“他低声说，“梦见你消失了。“
星雨在他身边坐下，轻轻握住他的手。她的触碰曾经那么实在，现在却几乎感觉不到重量。
“程默，“她轻声说，“有些事情我们需要谈谈。“
程默摇头，拒绝听下去。他知道她要说什么，而他还没准备好面对那个现实。
“不，不要现在。我...我今天约了林夏讨论新项目，我得准备一下。“
星雨欲言又止，最终只是点点头：“好吧。但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是一个人。“
程默匆忙洗漱更衣，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公寓。走在街上，他不断回头确认星雨是否跟在身后。她确实在，但保持着一段不寻常的距离，脸上的表情程默读不懂。
出版社大楼前，林夏已经在咖啡厅等他了。看到程默魂不守舍的样子，她皱起眉头。
“你看起来糟透了，“她直言不讳，“昨晚没睡好？“
程默机械地点点头，眼睛不断瞟向身旁的空位——星雨通常坐的地方。但今天，她选择站在不远处，靠着墙壁，似乎在给他空间。
“新系列的概念图我带来了，“程默打开平板电脑，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是关于...关于星空与离别的。“
林夏翻看着他的草图，表情逐渐柔和：“这些很美，但也很...悲伤。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程默张口想回答，却突然哽住了。他看向星雨，寻求帮助，但她只是静静地回望他，眼神中充满鼓励，仿佛在说“你自己来“。
“我...我正在学习面对失去，“程默最终说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一个很重要的人。“
林夏的表情变得关切起来：“是家人吗？还是...“
“一个朋友，“程默说，“一个...非常特别的朋友。“
讨论持续了一小时，林夏对程默的新方向表示支持，但建议他加入一些希望的色彩。“即使是关于离别，“她说，“也可以有重逢的暗示。“
离开咖啡厅时，程默感到一阵疲惫袭来。星雨走到他身边，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你做得很好，“她轻声说，“我很骄傲。“
程默突然停下脚步，转向她：“为什么今天不帮我？以往你总会在我不知道说什么的时候提示我。“
星雨的眼神温柔而哀伤：“因为你需要学会不需要我。“
这句话像一把刀刺进程默的心脏。他摇头，拒绝接受其中的含义。
“不，我需要你。我永远都需要你。“
阳光下闪烁了一下，像被风吹动的烛火。她伸出手，想要触碰程默的脸颊，却在最后一刻停住了。
“程默，我们去个地方好吗？“她轻声问。
他们乘公交车来到城市边缘的一座小山上。这里视野开阔，能看到整座城市和远处的山脉。五年前，就是在这里，程默第一次“遇见“了星雨。
山顶空无一人，只有风吹过草地的沙沙声。星雨走到悬崖边的一块平坦岩石旁坐下，示意程默也过来。
“记得吗？我们在这里看过日出。“她说。
程默记得。那是星雨“出现“后的第三天，他们凌晨四点爬上山，等待第一缕阳光。那天，他第一次感到孤独的重量减轻了。
“那时候你告诉我，“星雨继续说，“你觉得自己永远无法融入这个世界，像个局外人。“
程默点点头。五年来，那些尖锐的痛苦已经被星雨的陪伴抚平了不少，但偶尔还是会隐隐作痛。
“现在呢？“星雨问，“还那么觉得吗？“
程默思考了一会儿：“有时候。但...不那么强烈了。“
“因为你知道我永远在你身边。“
“是的。“
星雨转向他，眼睛在夕阳下呈现出琥珀色：“但程默，真正的成长不是依靠一个永远不会离开你的幻想朋友，而是学会即使知道所有人最终都可能离开，仍然勇敢地去爱和信任。“
程默感到一阵刺痛：“你要离开我了，是吗？“
星雨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向远处的城市：“看，那里有成千上万的真实的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自己的孤独。林夏、你的读者、便利店那个总是多给你一包糖的收银员...他们都在等着你去发现。“
程默的视线模糊了：“我不在乎他们。我只要你。“
“但我不真实，程默。“星雨的声音轻柔却坚定，“你创造我是因为你需要一个安全的港湾。但现在，是时候扬帆起航了。“
她的身影再次闪烁，这次持续了好几秒。程默惊恐地伸手去抓她，却只抓住了一缕阳光。
“不，不要这样，“他哽咽着，“我还没准备好。“
星雨重新稳定下来，但轮廓变得更加透明：“亲爱的，你永远不会真正准备好。但相信我，你比自己想象的要坚强得多。“
程默崩溃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为什么一定要这样？为什么不能让你留下？“
“因为那样会阻碍你拥有真正的生活，“星雨轻声说，“真正的友谊，真正的爱...这些都需要冒险，需要你走出自己建造的堡垒。“
太阳渐渐西沉，给云层镀上金边。星雨的身影在暮色中几乎完全透明了，只有那双盛满星光的眼睛依然清晰。
“程默，看着我，“她说，“我要你记住，即使你看不见我，我也从未真正离开。我会变成你生命中的每一颗星星，每一缕清风，每一次勇气的闪光。当你面对恐惧时，深呼吸，那就是我在拥抱你。“
程默拼命摇头，泪水滴在岩石上：“求你了...再给我一点时间...“
“亲爱的，时间到了。“星雨微笑着，伸出手，这次真的触碰到了他的脸颊。她的手指像晨露一样清凉。
“谢谢你创造了我，“她轻声说，“这是我经历过的最美的旅程。“
最后一缕阳光消失在地平线下。星雨的身体开始发光，像由无数细小的光点组成。光点一颗颗升起，飘向深蓝色的夜空。
“不！“程默伸手想抓住那些光点，但它们从他指间溜走，“星雨！不要走！“
“勇敢一点，程默，“星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轻，“这个世界值得你去探索...值得你去爱...“
最后一点光芒升上天空，化作一颗明亮的星星，在刚刚降临的夜幕中闪烁。程默跪在岩石上，泣不成声。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手机铃声惊醒了他。是林夏。
“程默？“她的声音透着关切，“你还好吗？我们刚才的谈话...你似乎状态不太好。“
程默抬头看着那颗新出现的星星，深吸一口气：“我...我失去了一位很重要的朋友。“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我很抱歉...需要我过来吗？“
程默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在他的印象中，林夏总是保持着专业的距离。这个简单的提议让他心头一暖。
“谢谢，但...我想我需要一些时间独处。“
“好吧，“林夏轻声说，“但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有任何需要，随时打电话给我，任何时候。“
挂断电话，程默再次望向那颗星星。星雨说得对，这个世界确实充满了真实的人，他们或许不完美，但值得他去了解和信任。
夜风拂过他的脸庞，轻柔得像一个告别。程默擦干眼泪，最后看了一眼那颗星星，然后转身走向下山的路。
他知道，明天太阳升起时，等待他的将是一个没有星雨的世界。但也许——只是也许——那也将是一个他能够真正属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