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总带着一股缠绵杀机。
楚砚秋跪在青石板上研磨墨锭,视线扫过父亲案头的《漕运亏空折》。御史台特制的松烟墨在端砚里洇开,墨色竟泛着淡淡的猩红。这是他第三次看到父亲深夜修改这份奏折,每次重写血丝就会在宣纸上多浸透一分。
“秋儿,去把西厢的《盐铁论》取来。“父亲突然开口,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楚砚秋抬头时,正看见父亲喉结处盘踞着三缕黑气——那是三日前刑部侍郎来访后才出现的。
穿过回廊时,他刻意放慢脚步。六月的雨丝斜穿过檐角铜铃,在青苔斑驳的地面织出诡异纹路。观气瞳术不受控制地运转起来,那些水纹竟与父亲奏折上的血丝走势一模一样。
西厢书房的门轴发出呜咽。楚砚秋的手指刚触到书匣,突然被冰凉的触感蛰了一下。檀木匣底部暗格里,躺着一枚刻有饕餮纹的玉扳指——这分明是去年户部尚书被抄家时的证物。
“少爷!前厅...“侍女春桃的惊叫戛然而止。楚砚秋冲出书房时,正看见春桃软倒在芭蕉丛中,七窍渗出紫黑血迹。她手中端着的碧螺春泼在青砖上,腾起的白烟凝成骷髅形状。
前厅传来瓷器碎裂声。楚砚秋贴着游廊疾走,官靴踩碎水面倒影里的血色残阳。当他绕过紫藤花架时,正撞见刑部侍郎带来的黑甲卫在庭院列阵,二十八星宿方位各插着一柄缠魂幡。
“楚大人这是要参谁?“刑部侍郎抚摸着腰间新换的犀角带,“盐税亏空三百万两?还是说...“他忽然抓起案上奏折,沾着茶水的指尖划过某处,“发现了灵脉枯竭的真相?“
父亲端坐如松,官袍上的白鹇补子却在微微震颤:“江南十二州,每州都有修士失踪。侍郎大人可知,上月从你府上运出的青冈岩里藏着什么?“
楚砚秋瞳孔骤缩。昨夜子时他亲眼见到漕船在码头卸货,那些裹着草席的“石料“分明在月光下起伏如活物。此刻刑部侍郎的影子里,正蠕动着数十道挣扎的人形轮廓。
“放肆!“黑甲卫统领突然拔剑。剑锋未出鞘,楚砚秋就感觉喉咙被无形气劲扼住——这是修士的威压!父亲案头的青瓷笔洗突然炸裂,飞溅的碎片在半空凝成北斗阵势,竟将那剑气生生逼回鞘中。
楚砚秋这才注意到,父亲左手始终按着那方端砚。墨汁在砚池里凝成旋涡,隐约有龙吟声从地底传来。刑部侍郎脸色微变,突然甩袖起身:“既然楚大人执迷不悟,那便等着接圣上的恩旨吧!“
戌时三刻,楚砚秋跪在祠堂给祖宗牌位添灯油。父亲破天荒地点了九盏长明灯,火光在青铜鹤嘴灯里扭曲成挣扎的形态。他忽然想起三年前那个同样潮湿的夜晚,父亲彻夜焚烧的密函在火盆里发出凄厉尖叫。
“秋儿,明日你去青萝山别院避暑。“父亲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某种决绝的韵律,“带上你娘的翡翠屏风。“
楚砚秋转身时,父亲已经消失在雨幕中。唯有那枚饕餮扳指不知何时戴在了他的拇指上,玉质内流转着暗金色的符文。祠堂外的老槐树突然剧烈摇晃,树皮裂开处渗出黏稠黑血——这是观气瞳术觉醒后,他第一次看清这座御史府的真容。
子夜惊雷炸响时,楚砚秋猛然从噩梦中惊醒。他盯着掌心渗血的牙印,那是在梦中咬破的。窗外飘来若有若无的紫檀香,与刑部侍郎袖口沾染的气息如出一辙。当他摸向枕边的《盐铁论》时,指尖触到了冰凉的剑锋。
“楚公子好定力。“屏风后转出个鹤氅道人,拂尘银丝缠着缕缕怨气,“青冥剑宗三年一度的问心试炼,不知公子可愿接这登云帖?“道人笑着展开卷轴,楚砚秋却看见无数冤魂在绢布上撕扯哭嚎。
案头那方端砚突然发出悲鸣。楚砚秋低头看去,砚中墨汁不知何时已凝成血字:速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