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丨还有第二种毒?

鹿环公府的正殿里,青棠赤着脚蜷在榻上,指尖绕着腰间玉佩的流苏

“你这几日往我这儿跑得勤,班铭递拜帖也递得勤”,子衿斜倚着,广袖垂落在地,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你们若是成了亲,生了孩子别往我府上带,老子最烦小孩子了”

青棠耳尖却悄悄红了,“胡说什么!我是来看你新得的那对血玉镯...”

“哦?”子衿从案几下摸出个锦盒,里头躺着对殷红如血的玉镯,“那你倒是说说,这镯子是什么玉?产自何处?”

青棠语塞,子衿突然大笑,笑得步摇上的珍珠簌簌作响,“小骗子!你打小撒谎就爱绞流苏”,她突然沉下脸,“班詺下个月要去北海关”

青棠手中的葡萄“啪”地掉在织金地毯上,溅出紫红的汁液

“北海关最近不太平,若是死了倒干净,若是活着回来...”,子衿盯着青棠瞬间惨白的脸,“饶家那位嫡小姐,可是等了他三年”

银漏滴到申时三刻,前院突然传来骚动,侍女小跑着进来,“左公,班大人递了拜帖”

子衿看了一眼青棠后哈哈大笑,“又来”

“说是来讨教《寒山钓雪图》的题跋...”

青棠慌忙跳下榻,赤足踩在冰凉的白玉砖上,子衿一把拽住她手腕,“躲什么?去屏风后听着”

班詺进来时带着初春的暖意,锦袍下摆还沾着新摘的墨菊

“班大人好雅兴”,子衿用团扇扇着,“不过我这《寒山钓雪图》昨日刚送去裱褙...”

“是在下唐突了”,班詺目光扫过屏风下露出的一角杏色裙裾

屏风后传来细微的碰撞声,子衿突然用扇骨敲了敲案几,“太武门查青釧的事,你爹还在追根究底?”

班詺闻言一怔,手中的茶盏微微倾斜,几滴茶水溅在衣袍上,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他放下茶盏,眉头微蹙:“家父近日并未再提...”

“哦?”子衿轻笑一声,“那倒是奇了,前几日太武门还闹得沸沸扬扬,怎么这几日突然就没了动静?”她意味深长地看了班詺一眼,“高高举起,轻轻放下”

班詺想起当时父亲的表情很是复杂,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心有不甘

“家父行事,自有他的道理”,班詺谨慎地回答,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屏风方向

子衿将他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红唇勾起一抹玩味的笑:“你爹突然收手,莫不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还是说...”,突然话锋一转,“罢了,既然班大人不再追究,那这事就到此为止,你也回吧”

待班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回廊尽头,青棠从屏风后转出,指尖还捏着半幅未来得及放下的杏色衣袖

“你故意的”,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微微的颤,“故意在他面前提太武门查我父亲的事”

子衿斜倚在湘妃竹榻上,指尖绕着茶盏边缘打转,“不是我提,是他要查,不过目前看来,应该是没发现你家的身份”,她突然抬眸,眼中闪过一丝锐利,“可青棠,你当真以为,班家会允许嫡子娶一个商贾之女?”

青棠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绣的棠花纹样,“他从未说过...”

“他当然不会说”,子衿冷笑一声,“就像他不会告诉你,饶家已经备好了嫁妆”,她突然倾身向前,“青棠,你们的身份若被太武门查实,莫说正妻之位,你连给他做妾的资格都没有”

青棠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痛色,“所以太武门的卷宗...”

“看看到底写的什么东西,他们不查,我们也得弄明白,要找个可靠的人去取”,子衿轻轻放下茶盏,“但不是你”

“让我去”,青棠突然上前一步,素白的手指按在案几上,“父亲暗中保护族人多年,我不能让这一切毁于一旦”,她眼中泛起水光,却倔强地不让它落下,“我知道经库的轮值时辰”

子衿定定地看着她,突然伸手抚上她的脸颊,“傻丫头,若被班詺发现...”

“他不会发现”,青棠声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就算抛开婚嫁之事,我也该知道父亲卷宗里写了什么”

子衿还是不松口,“太武门遍布机关,我担心......”

青棠撒娇道,“子衿~我会很小心的,你也知道我的功夫不赖,就让我去吧!”

子衿沉默良久,突然轻笑出声:“行了!”,她反手握住青棠的手指,“若是出事了,老子可不保你”

青棠正要点头,却听子衿又道:“不过...我倒是很想知道,班詺若发现心上人偷入禁地,是会大义灭亲,还是...”,她意味深长地拖长了音调,“为你铤而走险?”

案上铺开的太武门地图泛着幽光,子衿在某处画了个血红的叉

“卷宗在东墙常吾殿,要翻过三道岗哨”,她突然揪住青棠的耳朵,“尤其是第三道,当值的赵统领养了条西域獒犬...”

青棠突然翻身坐上窗台,月光在她周身镀了层银边,“不用那么负责,从碧梧院的排水渠能直通经库后墙”

子衿瞳孔骤缩:“你怎么知道?”

“去年元宵...去玩了一下下”,青棠突然噤声,耳根通红

院外传来打更声,梆子敲了三下

子衿忽然皱了皱鼻子,“什么味儿这么冲?”

青棠抬起头,看见子衿已经起身在殿内转悠,最后停在一尊青瓷瓶前——里头插着几枝新折的桂花,金灿灿的开得正热闹

“谁让你们摆这个的?”子衿捏着鼻子后退两步,满脸嫌弃,“快拿走,熏得老子头疼”

侍女小跑着进来,“回左公的话,是...是今早右相送来的时令花...说要借的酿酒方子”

“想得美,老子酿了十年的方子,他拿几枝破桂花就想换?”子衿摆摆手打断她,“以后别往我跟前凑这玩意儿”,说着伸手就要去拔花枝

青棠连忙放下地图,“哎,我瞧着挺好看的”,她快步走过来拦住子衿的手,“你要嫌味儿大,赏她们便是”

子衿斜眼瞥她,“我也不想在她们身上闻到”

“好啦好啦”,青棠笑着把花瓶抱在怀里,“这桂花糕最配新酿的梅子酒,晚上给你送一碟来?”

子衿哼了一声坐回榻上,“少来,定是你又馋小厨房的点心了”,她随手翻开一页邸报,“记得少放糖”

侍女还跪在原地不敢动,青棠冲她眨眨眼,子衿头也不抬地扔过来一个橘子,“当我聋了?”

青棠笑嘻嘻地接住,剥开橘子递过去一半,“尝尝,南边新贡的蜜橘”

此时右相府里,东苍琅看着退回的礼单,纳闷地摸了摸下巴

......

月色被云层吞没时,太武门前的石狮阴影里突然传来窸窣响动,两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小侍卫提着灯笼溜出来解手,牛皮靴踩在青砖上发出清脆的“咔嗒”声

“你小子走运,分到淮殿下跟前当差”,圆脸小兵酸溜溜地撞同伴肩膀,“整天跟着摸鱼逗鸟,哪像我”他突然压低声音,“储王殿下今儿又摔了三套茶具”

瘦高个的侍卫闻言咧嘴一笑,露出两颗虎牙,“等储王回朝,你可就是都卫大人了”,他故意行了个夸张的礼,“到时候别忘了请兄弟吃米酒啊!”

躲在门楼阴影里的青棠无声轻笑,腕间的银链却悄悄收了回去——绑孩子终究不光彩

她伏在飞檐上环顾四周:左门箭楼上两个侍卫正在打瞌睡,常吾殿前的巡逻队刚转过回廊。二楼角楼里飘出酒香,守夜的侍卫显然在偷喝御寒。最奇怪的是那些窗纸——堂堂太武门主殿,用的竟是寻常人家都不用的竹浆纸,指头一捅就破

夜风吹过她束起的长发,带起几缕碎发拂过鼻尖

青棠轻盈地翻下屋檐,鹿皮靴踏地无声,她从腰间取出早已备好的细沙袋,东墙根下的青苔在月光中泛着湿漉漉的光。一个鹞子翻身跃上老槐树,枝桠轻晃的刹那,她已经落在墙头两名侍卫身后

“得罪了”,青棠指尖如蝶翼般拂过两人后颈要穴,侍卫们顿时僵在原地。

她扬手撒出细沙——潮湿的墙砖立刻显出深色水痕,唯有一块青砖始终干燥如初

“找到你了”,她扯下侍卫的外袍裹住手掌,用力一推机关砖,脚下石板突然下沉,露出条幽深密道,跃入前她突然顿住,拔下银钗在入口处划了道细痕

密道里火把噼啪作响,映得她眉眼如画

青棠用衣角包住指尖,轻轻擦过书架上的典籍,银钗刚触及封面就泛起乌光——有人在上头抹了剧毒。她突然听见头顶传来机关转动的“咔咔”声,连忙闪身躲进阴影

密道里的火光将青棠的影子拉得老长,她贴着石壁仔细打量——这螺旋向下的石阶竟没有一处机关把手,仿佛设计者打定主意只许人进不许人出,两壁的灯油槽里,琥珀色的火焰顺着特制的油道流淌,把整个密道照得如同白昼

一滴灯油溅在她手背上,烫出个小红点

“嘶——”,青棠甩甩手,目光却被角落里堆放的木箱吸引。那些箱子上积着厚厚的灰,唯独一个漆着“釧庭府”三字的箱子,锁扣亮得反常

她蹲下身,指尖刚碰到锁眼就缩了回来,太干净了,像是经常有人打开的样子

青棠屏住呼吸掀开箱盖,里头整整齐齐码着几十卷竹简,她快速翻阅着,竹片碰撞发出清脆的“咔咔”声,“奇怪...”,她皱眉嘀咕,“怎么全是商单?说好的身份密档呢?”

突然,一股甜腻的香气钻进鼻腔,青棠连打三个喷嚏,手里的竹简“哗啦”散了一地,她猛地站起身,却眼前一黑,差点栽进灯油槽里

“见鬼!”她掐了把自己大腿保持清醒,“这哪是潮气,分明是...”,话没说完又咳起来,喉头泛起铁锈味,顾不得多想,她胡乱把竹简塞回箱子,踉踉跄跄冲向石门

东墙外的老槐树还在原地摇晃,青棠刚跃下墙头就撞进个硬邦邦的胸膛,对方身上的龙涎香熏得她头晕,还没看清脸,右腿突然一凉

“呃!”她低头看见血顺着大腿往下淌,染红了裙裾,蒙面人手腕一翻,露出一枚万赐环

福元寺特制的保命金环,每个纹路都刻着帝子生辰

青棠瞳孔骤缩,“你是...”,话到嘴边变成一声冷笑,“帝子?”

蒙面人闻言一愣,剑尖微微发颤,就这电光火石的功夫,青棠已经腾空跃起,足尖在树干上借力一点,整个人像只夜枭般消失在屋脊之间

“站住!”帝子淮扯下面巾狠狠摔在地上,“这女贼...”,他突然顿住,盯着青棠消失的方向出神——是不是在哪见过?

他烦躁地踹飞脚边石子,结果用力过猛踩进自己刚才扬的沙堆里,单脚跳着拔靴子,像只气急败坏的丹顶鹤

......

“孟侍卫,小班大人今夜怎的不熄灯就歇下了?”小侍女提着灯笼,好奇地往寝殿方向张望

孟极抱着剑靠在廊柱上,剑穗在夜风里轻轻摇晃,“常有的事,不许多嘴”,他话音刚落,观亭台上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人重重摔在地上

孟极也听出了不对劲,几个侍卫立刻按刀上前,却被孟极横臂拦住,“大人练功时不喜打扰”

“这个时辰练功?”年轻侍卫刚嘀咕半句,就被孟极瞪得缩了脖子

寝殿门“吱呀”一声打开,班詺披着件松垮的外袍走出来,左臂衣袖已被血浸透,他面不改色地接过药包,“去地窖取些冰来”,转身时衣摆带起一阵风,隐约有血腥味飘散

班詺为掩人耳目,在自己左臂也划开一道口子

寝殿内,青棠昏昏沉沉地躺在榻上,杏色衣裙染得斑驳,方才她强撑着翻进观亭台,终是体力不支重重栽倒,班詺剪开她腿侧衣料时,伤口周围的皮肉已经泛青

“别乱动”,他蘸着药粉的棉帕突然一顿——这伤口带着股甜腥气,分明是淬了毒的,手边烛火“啪”地爆了个灯花,映得他额角青筋直跳

青棠眼皮直往下坠,“让我睡会儿......”

“不能睡!”班詺突然提高嗓音,手里银剪“当啷”,砸在铜盆上,他扯下束发的丝带,三两下扎紧她大腿根

窗外传来取冰侍卫的脚步声

班詺猛地扯开自己左臂伤口,鲜血顿时浸透半边袖子,“孟极!去把芒星叫来!再带套她的衣裳!”

木桶里的冰水渐渐漫过青棠肩膀,班詺单膝跪在桶边,手指死死扣着她腕脉,血丝在冰水里晕开,“你去哪了?怎么伤的?”

“说话!“他声音发颤

青棠的睫毛上结了层霜,“查...父亲的事...”,她突然呛出一口血,在冰水里绽开暗红的花,“遇到......帝子”

班詺瞳孔骤缩,一把将人往怀里带,冰水浸透他的中衣,刺得伤口针扎似的疼,青棠冰凉的脸颊贴在他颈侧,呼吸弱得像随时会断

“大人!”孟极的声音伴着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门外低呼,“芒星姑娘到了”

班詺把青棠往冰水里又按了按,“让她把衣裳放在屏风后,“再撑会儿,芒星最会解这种阴毒”

芒星提着药箱冲进来,发髻都跑歪了半边,她刚要开口询问,班詺一个眼神扫过来,“先救人”

“是百癞毒”,芒星捏着染血的衣料在灯下细看,圆脸上少见地露出凝重,“男子中了会武功尽失,女子却会...”,她突然噤声,手指在青棠颈侧按了按,“不对啊,按理说该疼得死去活来才是,怎会昏迷?”

班詺猛地攥紧拳头,伤口又渗出血来,“还有第二种毒?”

“哥你轻点!”芒星急忙按住他手臂,“我瞧着像是掺了迷神散的气毒,但...”,她突然凑近青棠苍白的脸,“这位姐姐生得真好看,连中毒都像画里的睡美人”

班詺差点被气笑,“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他伸手想敲芒星脑袋,却牵动了伤口,疼得倒吸冷气

芒星吐了吐舌头,从药箱取出个瓷瓶,“百癞毒是太武门工亲卫特制,擦于武器上,专用来对付刺客的”

班詺望着青棠紧蹙的眉头,“星儿”,他声音沙哑,“今晚...”

“知道啦!”芒星把药瓶塞进他手里,“我今晚在药房捣了一宿的黄连,熏得眼睛都睁不开,什么都没看见”,她起身时故意踩了孟极一脚,“某些人也是,对吧?”

孟极抱着剑望天,“今夜月色真好,适合练剑”

床榻上的青棠忽然轻哼一声,睫毛颤了颤

班詺立刻俯身,却见她只是无意识地往暖处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