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已经开始

“喂……听着……对……是我……”

罗杰把一块没有咬过也没有吮过的巧克力吞了下去。他和提提一同靠在客运列车车厢的门口。列车已在铁道交叉口上停下,还需要在通往山中的小支线上行驶十英里路程。站台上某个地方正在调换牛奶罐,叮当叮当地响得厉害,起初他们没有听见正在追随列车并且逐一打量着车厢的行李搬运工在喊什么,现在他们听清楚了。

“沃克先生……罗杰·沃克先生……沃克先生……”搬运工顺着列车一个门一个门地走着。

与搬运工还差两个门的时候,罗杰已经跳下了车厢。

“是我,”他说,“我就是罗杰·沃克。”

“你,是吗?”他说,“那就跟我来吧。我们一刻都不能耽误,不过他们的罐儿还需要一两分钟才会搬完呢。嗯?嗯……你的是一只篮子。这里有两只,可是有一只属于前一班车的乘客。我们必须在你的班车继续行驶之前放飞它。请这边走。我们现在得看仔细了。我已经把它放在月台尽头了。”

提提正想走出车门,却被一个正要进来的农妇挡住了。

“喂,宝贝儿,帮我拿一下这只包。”她说。

提提接过来,把它搁在座位上。农妇把一只又一只包裹递上去,然后自己才爬了进来。

“天哪!好热!”她说着,抹了把脸,接着点数起她的包裹来,“这天气足够把人的脑子热糊涂了呢……三……五……还有一只……好嘞,刚好就六只……”

由于农妇的打扰和牛奶罐的碰撞声,提提没有听见搬运工说了什么话,但是她看见他很快就走开了,罗杰在他身旁奔跑。她望着他们姐弟俩自个儿的小手提箱有些迟疑。

“嗨,不会有谁碰它们的。”农妇说。

“非常感谢。”说着,提提跳下车朝罗杰和搬运工追了过去。

“可那是什么呀?”罗杰边问边侧着身子小跑,就为了避让挡道的牛奶罐。

“鸽子。”搬运工说,“找到了。拿上这支铅笔,你得在本子上签字呢。”

罗杰拿起铅笔在搬运工指的位置签上自己的名字。提提早就盯住篮子看了起来,那是一只涂有棕色清漆的柳条篮子,被放在月台上。她阅读起标签来:

罗杰·沃克,

6.5班次乘客,

斯特里克兰联轨站,

篮子一到手就放飞鸽子,然后把篮子带走。

标签一角有个酷似公章的东西,其实是用蓝铅笔绘制的小骷髅头和交叉腿骨。

“是南希!”提提大叫道,“她已经玩起花样来啦。”

“里面有只活鸽子,”罗杰说,“听一听吧。”

“你的时间不多啦,”搬运工说,“割断那边的绳子,拔出那颗木钉。所有这些小鸽篮都用同样的方式打开。等会儿,最好把它带到顶棚那边,以便在旷野上来个漂亮的放飞。”

“把它放掉?”提提说,“那我们再也捉不到它了呀。”

搬运工笑了起来。

“上个礼拜她们每隔一天就捎来一只,让我为她们放飞,把它们捎过来的人姓布莱凯特。”

“我们正要去和她们住到一块儿。”提提说。

“鸽子到达那儿会比你们早好长时间呢。”

罗杰割断绳子,拔出木钉。

“我能看见它的眼睛呢。”他说。

他们差不多走到月台尽头,站在车站顶棚外面、火车头旁边的空地上。

“让门开着吧,”搬运工说,“捧好篮子……她跑过去了……”

柳条门开了,鸽子那灰色当中闪烁着古铜色的头露出来片刻,粉红色的脚爪抓住门边。篮子突然变轻了,罗杰只觉得是他亲自把鸽子朝空中一抛。它飞到顶棚上方,飞到火车头飘出的蒸汽上方,在房屋顶上盘旋了几圈,又飞到板球场的上空。与此同时,搬运工和提提、罗杰他们一起注视着,火车司机和司炉工也从踏脚板上探着身子观看着。鸽子已经只剩一个盘旋的小灰点了,在耀眼的夏季天空很难看见。这时,它好像拿定了主意,突然转向西北方向,直冲太阳,朝着湖乡那苍翠的群山飞去。

“我还能看见它呢。”提提说。

“我可不能。”罗杰说,“哦,对了,我能……不,它飞掉啦。”

“你们最好快点回去。”搬运工说,他朝火车司机点了点头,后者也朝他还礼,等于是答应等他们上车之后才开动。他们刚上车厢,列车员就吹响了哨子。

“听我说,”罗杰尽量压低声音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给搬运工一点什么东西呀?”

提提早就开始在钱包里掏来掏去了。

“不必啦,”搬运工说,“你们就留着买鸽粮吧。”

“可那不是我们的鸽子呀。”提提说。

“没关系的。”搬运工把他们关在门内,并在火车开动时向他们友好地挥了挥手。

“多谢您了!”他们隔着窗子对他大声说。

“都怎么回事儿呀?”农妇说。这时她早已清点好了所有的包裹,正坐在车厢的角落里,两只手交叉放在大腿上。“鸽子弄丢了?我儿子住在南部,他在鸽子方面可是个行家呢。早在它们还是雏鸽的时候(他就是这么称呼它们的),他就开始放飞啦。他把它们放飞得越来越远,夏天还没过完,他就把它们送到我和他爸爸这儿来了。我们在早晨把它们放到天空,在天黑前它们就飞过了整个英格兰呢。”

“你让它们传送消息吗?”提提问。

“送去来自老家的亲情。”农妇说,“当然,他爸爸把那句话写在一张纸条上,早就往套着鸽腿的环儿上绑好了。”

“哎呀,”罗杰说,“佩吉在来信中说她们为今年准备了比旗语还要好的东西——她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呀。”

“我们能够过来,这难道不是件好事吗?”提提说,“我们本来有可能只能在学校里等待呢。”

罗杰的身子从窗户中探出去,在风中眯缝起了眼睛。

“我看不见鸽子的影子了。”他说。

“它飞出去的速度那么快,”提提说,“火车根本就追不上它。”

“要飞很远吗?”农妇问。

“是去湖那边一座名叫贝克福德的住宅。”

“是布莱凯特太太家吗?”

“你认识她?”

“对呀,还认识她的女儿,还有她的弟弟特纳先生,他老在外国游荡呢……”

“我们也认得他,”罗杰说,“我们叫他——”他没有继续往下说,把弗林特船长这个别号告诉土著人毫无意义。

“你们以前好像来过,是吧。”农妇说。

“哦,是啊!”提提说,“我们总是待在霍利豪威……至少我妈妈是的……不过,接下来两个礼拜杰克逊太太有客人要过来……布莱凯特太太把我们接到她家里,一直住到那个时候,因为我妈妈不想让布莱基特把百日咳传染给我们。”

“我们是直接从学校来的。”罗杰说。

“嗯,”农妇说,“你们的情况我都了解。两年前特纳先生的船被人闯进去的时候,在湖岛上野营的少年朋友就是你们。去年冬天湖上封冻的时候,你们又来过这里。可是我以为你们一共是四个人呢……”

“五个,算上布莱基特。”提提说,“约翰和苏珊肯定已经到达这里了,他们的学校离这儿不太远。”

“你们和迪克森太太家的那两个也是朋友吧?”

“迪克·卡勒姆和多萝西·卡勒姆,”提提说,“他们要过好多天才会过来呢,因为他们的父亲要批改考卷。”

从南部过来整整旅行了一天,但是最后那几分钟却像几秒钟一样短促。他们早就进入了山乡,那里松散的石头墙壁把田野分隔成一块又一块的,灰色的岩石从枯草中显露出来,紫灰色山冈直指云空。提提和罗杰从车厢这边奔到那边,先从一扇车窗往外看,再从另一扇车窗往外看。

“所有东西都烤干了。”农妇说,“一连几周没下雨,过些天也不会有雨,小河里也没水了,这里的人们绞尽脑汁,不晓得怎样保住家畜的性命。”

“喂,”罗杰说,“这儿有过火灾呢。”

“不止一块地方呢。”农妇说。

火车穿过一段砍伐地带,两边都烧黑了。

“因为引擎冒出的火星吧?”罗杰说。

“是呀!”农妇说,“在没有火车的地方,就有游客开汽车来,带来火柴和烟卷儿,他们就像笨蛋一样没脑子,什么都不顾。所有东西都干透了的时候,只要有一点火星就会烧起来。嗯,到了,那边就是我的农场……”

一座跟霍利豪威没有两样的农舍刚刚映入视野,转眼就不见了。农妇一跃而起,开始清点她的包裹。列车转了个弯,突然慢了下来。

“看到湖啦!”提提和罗杰一起欢叫起来。

越过下方远处一座村庄里那些冒着烟的烟囱,可以望见群山之间的一片潋滟水光。列车终于停住了。

“月台在另一边呢。”罗杰说。

“那边有谁呀?”提提说。

“谁都没有。”罗杰说。

但是等在月台上的人群当中有个红色绒线帽正在上下移动着。过了一会儿,南希·布莱凯特来到了门口。他们与农妇道别之后就带着手提箱挣扎着走下车来。

“你们到啦。”南希说,“你好,纽比太太。嗨,罗杰,你顺利收到鸽子了吧?有没有放飞?我和我妈妈必须在它到家之前就动身呢。她一会儿就到这儿,正在逛商店呢。天哪,我差点来不及过来接你们。你们没把篮子忘掉吧?快,把你们的箱子从行李车上拿下来吧,然后我们还得去趟包裹房。”

他们周围的人似乎同时打开了话匣子,可是,不一会儿,他们的箱子和别的箱子一起出了行李车。南希一边吩咐搬运工留心布莱凯特太太的到来,一边催促他们沿月台往前跑。

“弗林特船长在不在船屋里?”罗杰问。

“他还在南美洲,是吧?”提提说。

“他应该在这里的,可他却不在。”南希说,“他的矿上不太景气,活该,假期开始了还不来。但是,他正在回家的路上,他的一些东西已经托运过来了,不过最重要的还没到,至少昨天没到,或许今天可以到这儿呢。”

她把他们带进了包裹房。

“你们是不是有一只装着活物的箱子或者笼子?”她向柜台里的男子打听了一下。

“兔子吗?”那人问。

“问题是我们也不是很确切地知道。”

“布莱凯特小姐,是吗?”那人边说边在本子的列表中移动手指,“不,小姐,没有你的东西。还没来,除非跟随这趟列车过来。”

“我已经在行李车上看过了。”南希说,“我们明天会非常忙,所以我不可能到湖这边来,不过,货到以后,你可不可以来个电话?”

“行,布莱凯特小姐,我可以照办。”

“可那是什么呀?”罗杰问。

“反正它叫蒂莫西。”南希说。

“又是一只猴子?”罗杰说。

“或者是只鹦鹉?”提提说,“他说他可能再要一只的呀。”

“都不可能。”就在他们回身走向行李时,南希说,“他在电报里说,我们可以在他的房间里把它放开,那就不可能是猴子或者鹦鹉,应该是一种不会造成多大损害、也不攀爬的东西。迪克——”南希把这句话掐断,然后说,“我们已经查阅了博物学书籍,所以我们猜测,这是只犰狳。可是我们也不确定,吉姆舅舅正在回家的路上,我们甚至连他那条船的名字都不知道。不管它是什么,他一定已经提前发出了,要不然他是不会来电报的——喂,我妈来了。”

一辆带有肮脏挡泥板的小型旧汽车已经开进了车站广场。布莱凯特太太个子不比南希高,圆滚滚、矮墩墩的,正在跟搬运工说着话。孩子们走近了的时候,她转过身来。

“你们来啦。”她说,“同伙的最后一批呢。”

“蒂莫西除外,”南希说,“它还没到呢,但是它一到,那边就会马上打电话过来。”

“是呀,那两个……”布莱凯特太太正在打量他们的箱子,“我们会把它们放到车后。除了那些手提箱之外,你们没有别的东西了,是吧?你们的母亲好吗?布莱基特呢?哦,我忘了,你们也是直接从学校过来的,不比约翰和苏珊知道的情况多。”

“我们昨天收到一封信,”提提说,“布莱基特的百日咳只不过是一天咳两次,所以她挺好的,我妈也挺好的,至少她没说她不行。”

“上车吧。”当箱子被捆在行李架上时,布莱凯特太太说,“谢谢你,罗伯特。你到我前头来吧,提提。谁都别坐在我的包裹上,那只篮子里有鸡蛋,纸包里有西红柿。把那扇门拉上,罗杰。从里面往外推一推,看看有没有关好。对,南希……多亏你舅舅没有听见我发动引擎……对了,我没有忘记要把刹车带住呢……”

随着一阵吓人的“哗啦哗啦”和“嘎嗒嘎嗒”声,破旧的小汽车开出火车站大门,冷不丁地向左一拐。

“我们不一定非从湖那头绕过去吧?”罗杰说。

“不一定,”南希说,“要是小索福克勒斯直飞过去的话。”

与布莱凯特太太一起坐在前面的提提左右望了望。“你为什么把那只鸽子称作索福克勒斯?”她问。

“你完全有理由感到好奇呢。”布莱凯特太太说。

“哎呀,妈妈,你的方向盘可得把稳一点哪。”南希说,“你瞧,吉姆舅舅给了咱们一只,还把它叫作荷马,因为它是信鸽。然后,我们有了两只做伴,于是就查阅希腊诗人名录,发现了索福克勒斯和萨福。我说对了吧。唷!妈妈,多亏我抓住了鸡蛋……”

他们的惊险动作刚一开始就差点结束了。

“人啊不该开得那么快。”布莱凯特太太说。她踩刹车踩得太突然了,罗杰和南希在后座上弹了一下,提提的鼻子差点撞上了挡风玻璃。“马路上到处都是危险的开车人……路上实在不容易保证安全。总算没出事,南希,你高兴怎么笑就怎么笑吧。人们太粗心大意了。喂,我要不是在听你们讲话,我就该揿响喇叭呢……”

“你有没有看见他是谁呀?”南希说,“是乔利斯中校。他脱下了帽子……别,别拐弯。他知道你没看见他,还好我对他笑了笑。”

“他带着一把小号干吗?”罗杰问。

“是一支猎号。”提提说。

“不是,”南希说,“那是一种老式马车喇叭。他一直在检阅他那帮救火队员。你没看见他汽车尾部的长柄扫帚吗?”

“正在闹旱灾呢。”布莱凯特太太说,“我们这儿一连几个礼拜没下雨了,山冈上如果失了火,这对每个人都是件倒霉事儿,老乔利斯中校一直在着手安排。所以,一旦着火,全体小伙子们就知道该把汽车开到哪里去帮忙扑灭它。”

“他们鸣响马车喇叭,”南希说,“然后看看他们能够多么迅速地行动起来。每个有汽车的人都在这个队伍里,而且所有的男人——嗨,小心点,妈妈!”

布莱凯特太太刚才不小心跑到路的另一边,又突然转了回来,再次对直向前。他们来到最后一个陡坡,径直开进那个被沃克和布莱凯特两家称作里约的小村子,在坡底转了弯。港湾那里有波光粼粼的水面、码头平台和停泊着的游艇。罗杰和提提曾在冬天见过这块地方,当时结了冰,到处是滑冰的人。随着一阵刺耳的刹车声,布莱凯特太太停下了汽车。车子刚停,南希就出来了。

“快点,你们俩。”她说。提提和罗杰一下车就跟上她,走上一个木制凸式码头。它一看就高出水面很多,使他们倍感惊奇。

“这湖怎么啦?”罗杰说,“它过去差不多接触得到大路呢。”

“天不下雨呀。”南希说着就焦急地朝岛那边眺望,“等一会儿,嗯,这下好了,索福克勒斯到家了。你们就待在这儿等他们过来……”

她已经返身朝码头那头奔跑起来。

“喂,”罗杰望着她的背影喊了起来,“布莱凯特太太转了弯,南希坐进了汽车,她们走掉了。喂!提提,我在叫你哪!她们把咱的行李带走啦!”

可是提提几乎没有听见。远处,夕阳辉映的水面上,她已经看见了那个促使南希赶忙上车的小白点。两年前的时光转眼就再次浮现,那是她初次见到亚马逊号海盗们的小白帆哪。

罗杰摇了摇她的胳膊。

“提提,”他说,“她们走啦——”

提提的手指着那条小船。

“没关系,”她说,“约翰、苏珊和佩吉一定会过来接咱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