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无标题章节

李树

姥爷院子后面的李树,如今想来,已经在拆迁的时候,被挖掘机给刨根了。我已有三十年未曾见过它,亦或是它见过我,而我却未曾认出它来。

那李树不高,枝干却极是粗壮,树皮皴裂如姥爷的手背。每逢夏日,青李渐次转红,沉甸甸地坠在枝头,压得枝条低垂,仿佛在向来人鞠躬。姥爷总说:“咱家的李子是最甜的。”我总是不停的点头,埋头吃苦吃,而姥爷却慈祥的看着我。

记得第一次与姥爷同摘李子,我约莫四五岁光景。姥爷踩着木凳,将熟透的李子一一摘下,放入我高举的竹篮中。他的动作很慢,每摘一个都要端详片刻,时而摇头,时而微笑。我仰头望着,脖子酸了也不肯低头,生怕错过哪一颗最红的李子。

“这个有虫。“姥爷忽然说,将一颗看似完好的李子掰开,果然见半条青虫蜷缩其中。我大叫一声,“啊,虫子,呜呜呜”。姥爷却笑了:“有虫子才好,说明没打农药”。他将坏的一半丢弃,好的一半在衣襟上擦了擦,便塞进嘴里。我学着他的样子吃,果然极甜,甜中带着一丝酸,汁水顺着嘴角流下,也顾不得擦。

后来我每每暑假回去,第一件事便是奔向后院。李树下常有熟透自落的果子,蚂蚁在其上忙碌。我专挑那些刚落不久的,擦去尘土便吃。姥爷见了也不阻拦,只说:“地上的更甜。“现在想来,大约是因日照更足之故。

姥爷去世那年,李树结的果子特别多。亲戚们都说这是吉兆,我却看见满树的李子无人采摘,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母亲收拾遗物时,我在后院站了许久,忽然发现树根处新抽了几枝嫩条。我想折一枝带回城里种,终又作罢。

今日在市场上见到李子,紫红饱满,摊主保证绝无虫害。我买了几颗,洗得极干净。咬下去,果然甜美,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或许是少了那半条惊慌失措的青虫,或许是少了衣襟上那一抹随意的擦拭。

李树的寿命不过三四十年,即使不被刨根,现在也枯朽了。只是那甜中带酸的滋味,竟随着记忆里的虫蛀,一年比一年鲜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