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谷雨·淮河迷渡

景泰十七年谷雨,子时初刻。

刑部大牢的铁门在身后轰然闭合,萧承煜望着漫天雨幕中展翅的青羽鹰,鹰爪间攥着的银杏叶在电光中闪过。那是宁王的信号,与三珠玉坠暗卫的联络方式截然不同——叶片边缘的七道折痕,正是《周髀算经》中“天枢七转”的起始标记。

“停刑!”尖锐的传旨声穿透雨幕,八匹黑马踏碎水洼而来,为首者展开明黄圣旨,冕旒在风雨中摇晃:“萧承煜着即释放,随朕往淮河治水。钦此。”萧承煜抬头,宁王端坐在马上,腰间翡翠扳指与张恪的款式相同,却在戒面刻着极小的并蒂莲——那是母亲蜀锦上的纹样。

锦衣卫面面相觑,萧承煜趁机扯下阿青腕上的王氏玉佩,塞进袖口。玉佩残片的棱角划破掌心,血珠混着雨水滴落,在青砖上溅出“淮”字形状。宁王的侍卫将他扶上马时,他注意到对方靴底绣着的水波纹里藏着槐叶纹——三槐堂与水龙吟合流的标记。

船队行至淮河渡口时,雨势更急。萧承煜站在船头,望着水面漂浮的河灯,每盏都画着半朵并蒂莲,与母亲蜀锦的残花相同。船尾传来竹篙点水的轻响,戴斗笠的中年人悄然靠近,掌心摊开半枚虎符,青铜表面的螭纹在雨幕中泛着冷光:“萧公子,家主等你三年了。”

舱内烛火被风卷得明灭不定,中年人展开蜀锦,锦缎浸过淮河水的瞬间,血色舆图如活物般蔓延。萧承煜瞳孔骤缩——图上二十处河防薄弱点用朱砂圈注,每处都标着槐树与水波纹交叠的暗号,正是三槐堂与水龙吟贪腐网络的据点。更惊人的是,舆图左上角用楚文写着“金鳞岂是池中物”,与他在阿青尸身上发现的血书残句完全一致。

“令堂是大楚遗民,”中年人指尖抚过虎符裂隙,“当年她冒死从皇宫带出这半片虎符,就是为了让你知道——”话未说完,舱外传来弩箭破风的锐响。萧承煜本能地扑向中年人,虎符残片从手中飞出,掉入翻涌的河水中,只来得及看见符身显形半行朱砂字:“淮河王氏灭门夜,三槐堂主亲执刀”。

弩箭穿透中年人的心口,鲜血溅在蜀锦上,竟让舆图显形出更深层的暗纹——淮河渡口的地形下,竟藏着当年先太子遇刺的水寨遗址。中年人临终前将蜀锦塞进他怀里,手指划过舆图上的“淮安府城隍庙”标记:“县志……在供桌……”

船身剧烈晃动,宁王的侍卫破门而入:“公子!有刺客!”萧承煜抓起蜀锦冲向甲板,暴雨中看见三艘快船逼近,船头立着戴槐叶纹面具的杀手,手中兵器泛着幽蓝——那是浸过牵机毒的三槐堂刺客。

登陆时,谷雨的暴雨已将淮河染成血色。萧承煜跟着侍卫冲进淮安府衙,却在门槛处看见半截算盘珠——算珠边缘的缺口,与张恪算盘上缺失的那枚完全吻合。后堂传来张恪的笑声:“王爷,治河款已拨下十万两,可这堤坝……”

“张大人放心,”宁王的声音带着笑意,“本王只要萧学士能找出三年前的决口真相,至于银子……”话音未落,门突然被推开。宁王看见萧承煜手中的蜀锦,目光微凝:“承煜可曾听说,当年先太子在淮河遇刺,身上就带着这样的蜀锦?”

萧承煜注意到宁王腰间的翡翠扳指在灯光下泛着红光,与张恪的扳指形成诡异的呼应。他忽然想起阿青临终前的话,县志里提到先太子微服查案,腊月廿三夜死于淮河舟中,凶手袖口有水波纹绣纹——此刻张恪的袖口,正绣着相同的水纹。

更鼓敲过子时三刻,萧承煜独自走进城隍庙。供桌下的暗格里,半本县志静静躺着,封面画着并蒂莲与槐树交缠的图案,花瓣上的露珠滚落在“景泰十三年冬”的记载上,显形出楚墨密文:“先太子查三槐堂科举舞弊,腊月廿三夜,死于淮河舟中,凶手袖口有水波纹绣纹,随从十八人皆着萧氏暗卫服饰。”

窗外惊雷炸响,雨点砸在庙檐上如擂鼓。萧承煜摸着县志上的墨迹,忽然听见身后传来算盘珠子的轻响。张恪的金丝蟒纹披风拂过香案,翡翠扳指扣在供桌上,发出清越的响:“萧学士果然机敏,可惜——”他指向县志最后一页,“你以为拿到县志就能扳倒圣上?可知道当年黄河决口,淹死的二十万灾民,都是先太子的支持者?”

萧承煜转身,看见张恪身后站着戴三珠玉坠的锦衣卫——那是太子府的暗卫,此刻却对张恪俯首帖耳。他忽然明白,张恪的真实身份,是横跨三槐堂、水龙吟、甚至西厂的双面间谍,而宁王与太子的争斗,不过是他棋盘上的两枚棋子。

“张大人是要杀我灭口?”萧承煜摸向袖中王氏玉佩,残玉边缘的血槽,恰能嵌入虎符残片的裂隙。张恪轻笑:“杀你?不,圣上需要你去黄河,需要你查出‘水龙吟’的贪腐,更需要你在童谣案中,成为那个喊出‘金鳞岂是池中物’的人。”

更鼓响过丑初刻,庙外传来宁王的马蹄声。张恪退到阴影里,袖中掉出半片银杏叶,叶背用楚墨写着“景炎十八年秋”——楚灭之年,也是萧氏登基的年份。萧承煜望着供桌上的烛火,忽然发现火焰竟摆出“天枢指丑”的星象,与《周髀算经》中“谷雨丑时,水官受灾”完全吻合。

“记住,”张恪的声音混着雨声,“谷雨之后是立夏,萧学士若想活下去,就该知道,谁才是真正的执棋人。”说完,消失在雨幕中,留下算盘珠子滚落的轻响,与庙外淮河的涛声交织成谜。

萧承煜摸着县志上的血字,忽然想起母亲临终前的话:“淮河水养你长大,黄河水教你认祖。”此刻他终于明白,淮河的水不仅养他,更藏着萧氏王朝最大的秘密——先太子之死、科举舞弊、甚至圣上的登基,都离不开三槐堂的黑手,而他手中的蜀锦、虎符、县志,正是解开这一切的钥匙。

谷雨的暴雨仍在肆虐,萧承煜走出城隍庙,望着淮河水面上漂浮的并蒂莲灯,忽然发现每盏灯的排列,竟暗合《周髀算经》中的“天枢七转”星图。他忽然轻笑,笑声混着雷声——张恪算准了他的每一步,却没算到,阿青用生命换来的县志,竟藏着能同时绞杀三槐堂与萧氏皇族的证据。

袖中《商君书》残页硌着肋骨,背面的小字在雨水浸泡后显形:“极心者,必溺于水”。萧承煜望着滔滔淮河,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水面上的浮萍,看似随波逐流,实则早已被水下的根系缠住,卷入更深的漩涡。但他知道,作为淮河王氏的复仇者、楚血遗孤的传承者,他这枚过河的卒子,终将在这谷雨的迷渡中,踏出一条让所有权谋者胆寒的血路。

当第一声鸡鸣穿透雨幕,萧承煜看见远处官船亮起的灯火,船首高悬的“萧”字大旗,在风雨中裂成两半,露出里层绣着的并蒂莲纹。他忽然明白,萧氏王朝的伪装,即将在这谷雨的暴雨中,被淮河的水、楚遗的血、还有他手中的县志,撕成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