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出这封信,赵景行心里最后一块石头落下,登上一切就绪的艑船。
赵景行假模假样地查看了一眼货物,就带着厚礼寻到广船主所在的船舱,和他套套近乎。
赵景行结交朋友的功夫算是一流,话没说上几句,她就已经一口一个广大哥,攀上了兄弟关系。
广船主也很给面子,不论她说什么,都搭上两句话,虽然牛头不对马嘴,但和她想说下去的心是有的。
惹得赵景行暗自嘀咕,这么大一只船的船主,竟然不会搭话,莫不是还有别的御下手段?
聊无可聊,露个面的目的也已经达成,她体面地提出要去甲板上透透气,这番谈话才算结束。
船上的生活是无聊的,因此不少船员没有活计的时候都会玩些诸如双陆、打马、叶子戏、关扑等的游戏。兜里有银子的玩得尽兴,没有银子的只得眼巴巴地看着。
不多一会儿,赵二几个人分散混在人群中,凭借“人傻钱多”的布庄老板护卫形象,和周围的船员们打成一片。
从德安县到安陆县,即便是顺流的航行,也得五六日。
杜满城的艑船载货空间很大,留给船主、纲首、梢工、水手等活动居住的地方自然不会很宽敞。
狭窄的一个船舱要住下七至八个人,赵景行和赵二等人刚好七个人,住一个船舱即可。薄薄的木板并不隔音,船舱内部说话,其他舱室也能隐约听见,只能作休息之用。
到了晚上,以赵景行为中心,左右侧并上她所在的船舱都传出如雷的鼾声。她翻来覆去,实在是睡不着,瞪着眼睛,心情烦躁至极。
约莫快至子时,船舱外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她精神一振,透过木板的缝隙往外看去。
只见两个广船长的亲信,手里擎着几盏油灯蹑手蹑脚穿过狭长的过道,走向甲板。
再多的就看不见了,赵景行实在按耐不住好奇心,披上外衣,佯装自己是熟睡中被尿憋醒的样子,迷迷瞪瞪地开门出去。
刚出过道,没走几步,就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广船长拦住脚步。
广船长身形高大,明明与她还隔着半臂距离,月光侧投下来的身影却像一座小山,牢牢将她笼罩在阴影之内。
“柳干事深夜不睡,出来作甚?”
赵景行心里警铃大作,慢吞吞地抬头看他一眼,随即耷拉脑袋,半晌才叽叽咕咕地回他一句,“是广大哥啊?”
对方没有回话,她又甩甩脑袋,好似清醒了一些,自顾自地说道:“出恭,我要出恭。”
广船长闻言低声笑了起来,伸手捏住她的手腕,把她带到了自己的房间,让她出恭。
这么一通折腾,赵景行也不好再装作没睡醒的样子,净了手,走出屏风,坐下与广船长开始闲聊。
“没想到广大哥住得这样舒适宽敞,我那又小又挤,夜里真是一鼾更比一鼾高。”
广船长扫了一眼她松松垮垮的领口,又给她倒了杯水,“柳干事如果不嫌弃,可以搬来与我同住,还有四五日的行程,夜夜睡不好,也伤身。”
赵景行自然想拒绝,却找不到什么好的由头,她目光随意一瞥,发现这房间内开了一扇大窗,好像可以看到甲板。
于是她又起身,漫不经心地走到窗边,伸手一指那两个甲板上抱着油灯的人,回头询问道:“真是稀奇,这些人怎么夜间还抱着油灯在甲板上行走?”
广船长也走近窗边,贴在她的身后,“柳干事不必如此费心,若是想知道,给我,我就告诉你。”
???
给什么???
赵景行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瞪大了眼睛,身体却急忙退离广船长身边,一边拾掇好外衣,一边惊叫道:“广大哥误会了,我不好男风。”
这是一种委婉的拒绝。
广船主意味深长地上下扫视她一眼,“哪有空手套白狼这么好的事,你家主子派你来偷取避匪的法子,没告诉你我喜好什么吗?”
松枝江上匪患频发,有的商船被劫杀,有的商船相安无事,这其中自然是有门道的。
他这么一说,赵景行明白自己的一时好奇,被他误解了,同时也猜到了甲板上的人是在向暗中潜伏的匪徒们传递提前约定好的讯息,避免被劫。
给了钱打点过上头关系的,和没给钱没打点关系的,自然不一样。
官匪勾结,已是事实。
是了,既然能做出私通匪徒抢夺官盐一事,又怎么会放过这松枝江上来来往往的商船呢?
尹光负责整个荆湖北路的漕运事宜,可谓是一手遮天,她的面色染上两分沉重,广船长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以为她在为难自己的提议。
她的身量比一般女子稍高,又比一般男子稍矮,身形单薄,面容浓丽,英气中带着几分柔和,眉目间尽是肆意洒脱和贵气孤傲,此时拧眉沉思,更添几分说不清的矛盾气质。
他豢养的男宠里,还没有过这样的类型,这么想着,他心里有些发痒,目光粘腻冒犯地滑向她的臀部。
赵景行自然读懂了他的意思,强压下心底的嫌恶与怒意,冷冷地说道:“时辰不早了,广船长还是早些歇息为好。”
她推门而出,扫了一眼甲板上的情况,捧灯的人已经离去,只剩一排油灯整齐地挂在船头。
广船长回味着她冰冷的神情,反而觉得她很有气性,更是满意。
接下来的每日,赵景行无论走到哪里,总能看见广船长的身影,她有些头疼这块牛皮糖,却没空再去理会。
因为前几日和他们一路同行的茶船被劫杀了。
广船长下令船只暂停,派人靠近了这艘茶船查看情况。
整船的人全部被丧心病狂的匪徒抛入江中,连个全尸也无,只有血淋淋的地板昭示着发生了什么,见之触目惊心。
血腥味直冲鼻腔,赵景行吐了个昏天黑地,晚间昏昏沉沉发起了高热。
广船长还来探望了她,被赵二拦在外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