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颖的房间,在这座比他俩加起来还大四岁的房子的右边第一间,其实这座房子一共就四个房间,中间一个厅,前半部分摆着椅子,来人了可以在这里坐着聊天,后半部分摆在一张八仙桌,吃饭用。左右两边各两间房,分别是林颖、林颖姐姐、父母、奶奶的房间,林颖的房间顶上铺着木板,木板底下用图钉固定了一张彩色的防水布,进门是一张双人床,应该也比林颖年长不少,房间里没有衣柜,靠墙摆着一排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有中华书局的三全本,也有商务印书馆的橙色书脊的哲学书,还有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四大名著,高尔基的三部曲,上海译文出版社的封面犹如窗帘布一样的书。
吕贵问他,这些书都是买的吗?
林颖说不是,是我堂叔给的。
堂叔,今天送我们回来的那个吗?
不是,另外一个,我堂叔很多的。
他怎么这么多书。
他在新华书店上班,我们家养的鸡,他回来我们就抓两只给他吃,他就回书给我家了。
哦,那这些书你都看完了吗?
哪能啊,我最多看了十分之一,看到那些橙色的没有,如果你睡不着,可以拿一本翻一翻,里面的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什么意思了。
就像数学?
是的,就像数学。
哈哈,那也不得了,你虽然只看了十分之一,语文在我们学校就是霸主。
那是因为我们学校不强吧。
为什么这么说?
我的作文去市里参加比赛只能拿三等奖。
那肯定一等奖二等奖一个是市长家女儿的,一个是县长家儿子的。
你真会说话,我喜欢。
你不能喜欢我,我是男的。
又不是那种喜欢,那种是爱。喜欢是喜欢,就像我喜欢看小说一样喜欢。明白了吗?
那你干嘛抱着我睡觉。
欸,我怕你掉下去摔死啊,像那天那个翻围墙的一样。
可现在是在你家啊。
不好意思,我忘记了。
吕贵还在说些什么,可是林颖已经睡着了,睡着的时候,他还是像在学校一样,把吕贵搂在怀里,可能真的是习惯了吧,吕贵挣脱了几下,无果,最后由他去了。这时候,他透过窗户,看见了头顶的星空,满天的星光,照的地上银白一片,各种虫子各自叫着,林颖的呼吸变得轻而均匀,可能是白天睡的太多了。他听见林颖的妈妈终于散场回来,开始在房子后面格外搭的厨房里做饭,隔了一会他听见林颖的爸爸下班回家,他们两夫妻在那张八仙桌上吃饭,这一切都没有惊动林颖,他依旧睡的沉醉,鼻息轻盈,星光洒在他的脸上,在黑暗中,他的轮廓更加清晰了。
八仙桌上碗筷碰撞,窗外风打芭蕉,地上各种虫鸣,林颖的呼吸声,在这些声音里,吕贵清醒的躺着,他不得不承认的是,此刻睡在他身边的这个男孩子,给了他很足的安全感,只是他搞不清,究竟是下雨让他的猎人基因起作用了,还是这个男孩子的细致入微,还是这个房间窗外的芭蕉,他唯一搞的清的是,他从未有过这种放松的感觉,他甚至闻到了林颖被子上被太阳晒过的肥皂的气味。在这样一种愉悦中,不知过了多久,他还是睡过去了。
第二天,大约六点多快七点的时候,吕贵醒了,林颖已经不在身边了,他透过窗子,看见风依旧在吹芭蕉,微弱的风芭蕉给的反应都很大,看的人让人心静,吕贵想,大概就是这种环境,林颖才能看的进那么多书吧,而此刻的林颖,正在另一个角落刷牙,他拿着一个巨大的水杯,蹲在阶沿上。吕贵穿好衣服出去,他确实也尿急,出去就问林颖,厕所在哪,林颖漱完口,指着屋子前面的竹林说,去竹林里撒,走远一点哦,别让骚味飘家里来,还有小心蛇。
哪有你这样逗人家的。说话的是林颖的妈妈,一个微胖的说话温柔的女人,她正坐在一个矮矮的竹凳子上摘菜,吕贵赶紧打招呼,阿姨好。林颖这才带着他去正经的厕所。等他回来,林颖已经给他拿了新的牙刷,新的和林颖刚刚使用的一样巨大的水杯,一个木质的脸盆架子上面摆着一个脸盆和半盆热水,架子上搭着新的毛巾,虽然东西都是林颖在弄,但是招呼吕贵洗漱的,是林颖的妈妈。
规规矩矩的洗漱完之后,林颖带他坐到八仙桌的右手边,给他打了一碗粥,林颖的奶奶坐在左手边,妈妈坐中间。吕贵问,叔叔不吃吗?林颖说,叔叔挖煤累,得睡到十点多才会起。林颖的妈妈笑着说,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你爸不说你爸,说叔叔。林颖说,我是回答客人。接着他又对吕贵说,早上喝点粥吧,别看就豆芽菜、辣椒炒肉、炒鸡蛋,我妈手艺很好的,你知道我妈为什么手艺好吗,我外婆,在我妈六岁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妈真是三十多年的炒菜经验,练出来了。
吕贵说,我也是。林颖说,是什么,手艺也好吗?吕贵说,不是炒菜经验啦,是我妈妈,也在我六岁的时候去世了。
林颖的妈妈意味深长的看着吕贵,林颖这时候已经不知道说啥了,一个劲的扒粥,吕贵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以前,他绝不能像刚刚一样轻松的吧这件事情讲出来。在学校,连住同一个村的同学都不知道是这么回事。他知道,讲出来这件事只会让气氛变尴尬,所以在以前的任何场合,他没有一次能像刚刚那样轻轻松松的说出来。
林颖的妈妈说,吃粥,热粥才好吃,吕贵尝了一口,确实很好吃,他现在更加确信了,林颖家的饭和粥好吃,原因就是米好。吕贵于是跟林颖说,一会带我去田里看看呗,我都没见过这么好吃的米长啥样。林颖说,在地里的时候都一个样,没啥看的。吕贵说,我想去看看。林颖说,还不如我拿稻种的袋子给你看,你记住了以后买这种稻种。林颖的妈妈打断林颖说,咱们村的梯田,马上都要开发成旅游区了,你就带你同学去看看梯田嘛,回来的时候上你国槐叔家,让他给你抓一点油条子,黄骨鱼,带回来做午饭。林颖说,我不乐意吃。妈妈说,那你就上你国柏叔家,他昨天杀驴了,拿两斤驴肉回来吃。林颖说,日子不过了?买驴肉吃,国柏叔家的驴肉80块一斤。妈妈说,你去你别说买,坐一坐就走,你国柏叔就会送你两斤。
于是,吃完早饭,两个注定无所事事的少年就出发了,刚转过一个山坳,林颖就对吕贵说,对不起啊,让你想起了不开心的事。吕贵说,没事,我能有个地方说出来,反倒觉得轻松呢。林颖说,你要是觉得轻松,你暑假再来我家住呗,你也听到了,我家买菜都不花钱,全靠蹭。吕贵说,要都是这样,我们家就得倒闭了。
两个人笑着闹着朝梯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