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已推肝胆许

在数百里外,怀荒人终于挺过了漫长寒冷的冬季。多亏羊圈和火炕,人畜冻死的并不多。

随着开春雪化,草原上冒出嫩草,母畜也恢复产奶,怀荒人也不再杀鸡取卵式的宰杀牲畜为食。一时间柔玄城内比过年时节还要热闹喜庆。

不过人无远患必有近忧,朝廷官军才消停下来,蠕蠕却又开始躁动。这还得怪从柔玄逃走的豆卢宁、豆卢恩兄弟。

按理说,蠕蠕王庭更靠近西边,正好怀朔也在混战,正是火中取栗的好时候。不过豆卢兄弟却甘当带路的,竟说服了蠕蠕可汗阿那瓌非要和怀荒人过不去。

才开春,蠕蠕人就来骚扰了好几次。前不久,有个小部落更是游牧到了柔玄城北百里的白湖一带。乐起兄弟也是顶着倒春寒,好不容易才将其全歼。

这才刚回到城中,好不容易吃口饭,又有人猛地推开房门。乐起定睛一看原来是吴都。

他现在是怀荒义军哨骑队队主,大晚上火急火燎跑过来,肯定是有大事发生,于是乐起急忙起身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吴都大喘了几口气:“大郎,二郎,官军,官军败了!”

乐举此时再不能平静,接过木兰递来的大氅,一把裹在身上就往外走:“二郎,吴都,咱们分头去叫卢长史和其他几位军主到官衙中一叙。”

走在路上乐起才从吴都口中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先前乐举派吴都往西边探查情况,才越过参合陉就遇见了大股官军的溃兵。

原来是在武川、怀朔相继陷落后,临淮王元彧和朔州刺史费穆分别出兵。

元彧往西进入石门障南口的五原城,堵住了石门道。费穆则越过荒干水占据白道城,堵住白道。

破六韩拔陵和卫可孤似乎是忙着扑灭怀朔、武川剩余的反抗势力,竟然坐视官军堵死翻越阴山的两条大道,甚至连费穆派兵在白道中设置烽燧也没去管。

于是按耐不住的费穆放心大胆地穿过白道,兵临武川城下。可千里阴山南北又岂止两条通道呢!

远的不提,就在武川城附近,就有好几条纵贯阴山的河流。

于是卫可孤趁着官军倾巢而出的机会,舍马步行直取白道城、切断粮道,然后就在白道口大败惊慌回军的费穆。

而在西边,听闻朔州军大败消息,元彧担心受到东西夹击。便带兵沿着黄河缓缓东归。

可不走还好,一走就乱了套!

元彧麾下大多是洛阳台军和自并州征发的州郡兵。一来人生地不熟,二来敌前撤退乱了军心,外加费穆战败的谣言满天飞。

东归的当晚就发生了营啸,又恰巧遇上破六韩拔陵前来追击。于是才见着破六韩拔陵的影子,朝廷的北讨大军居然就不战自溃。

好在论逃命,洛阳台军个顶个都是好手,倒是大半进了盛乐城。但毫无疑问,官军彻彻底底败了。

于是,卫可孤也派人送信过来,请乐举三日后在荒干水畔会面,划定两家势力范围,免得在官军面前起了龃龉。

乐起早就想看看名震塞外的卫可孤是个什么模样,于是说道“王对王、将对将,何必劳烦大哥出马,我去会会那卫可孤!”

乐举也有心放弟弟出去历练,自然爽快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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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干水,又称黑水,因其流域内土质黝黑而得名。其源头出自塞外抚冥镇以东,是柔玄、武川之间传统的放牧分界线。

荒干水向南穿过阴山后折而向西南,然后在朔州境内与黄河迎头相撞。百年来敕勒人游牧于此,所以这条河又被称为敕勒川水,丰饶的敕勒川平原也因此而得名。

沃野、怀荒之间暂时还没有根本矛盾,面对朝廷的大军还有不少共同语言。比如乐举就打算不久后,趁着官军奔赴朔州,再度南下平城。

乐起引兵西行才两天,迎面遇上了卫可孤的人马。

真的就只有一人一马。

骑士猛夹了一下马腹向着怀荒义军冲来,一边策马奔跑一边高呼,“可是怀荒乐大将军当面!”

乐起见状横持长枪越众而出,快马迎上去拦在了对方前面:

此人身着鲜卑式的皮袄,外套明显偏大的铁甲,但头上却没有兜鍪,只是简单地用布带束起了汉式发髻。

再仔细一看,这人方头方颌,从鬓下到下巴有一圈短密的胡须,但是看裸露的皮肤和五官却还是稚嫩,估摸着和乐起一般大!

“我乃怀荒乐起乐图南,家兄派我来会见卫王。”乐起见来人没什么威胁,于是将枪尖垂下。

少年颇感疑惑:“竟不是乐大将军亲自来吗?”

“若是真王(破六韩拔陵)到了,自然是家兄前来。”

少年本欲争辩,想了想便忍住了,拱手说道:“不管是乐大将军还是乐二将军,远来都是客。我家卫王说了,为表诚意,我军会留在西岸,他亲自渡河来会。”

“喔?百闻不如一见,都说卫王豪爽大气,果不其然!不过他却搞错了,荒干水向来是武川柔玄分野之地,这里本就是我家,何来作客一说!”

乐起轻笑,胯下的坐骑也不耐烦地刨动着草皮:

“你回去告诉你家大王,我军只在东岸立阵,一会我单骑渡河过去!”

少年没有搭话便掉头回去。

“郎主,何必犯险?”见少年走远,曹纥真忍不住劝道,“就算卫可孤此人光明磊落,可他麾下的可不一定是好汉!”

乐起眼睛盯着河对岸不放,

“正因如此,更不能弱了气势。卫可孤不与我们为敌,却不一定压得住刚刚归附的武川人。所以更要显得强硬而无所畏惧,好让武川人听话躲远一点,别碍着我们南下平城。

老曹,你呆会掌旗,跟着我到岸边即可,若有情况别管我,尽快放下旗帜。

大家伙听着,你们就距离岸边三百步,要是见到大旗倒下,就只跟着老曹渡河直取卫可孤!”

“诺!”众人齐声应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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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又一次渡过冰冷的河水,“卫王、父亲、斛律少君。”

“黑獭,怎么样?”

“来人不是乐举,而是他弟弟乐起乐图南。”

“嗯?”

“他还说,他们才是此地主人,正该单骑渡河过来迎接客人。”

“黄口小儿,不知天高地厚!”卫可孤还没说话,一旁的男子却愤愤不平起来。

“宇文兄不必动怒,怀荒人起兵不过数月,覆灭库莫奚、连破官军横行恒州,自然有骄傲的底气。黑獭,你可瞧见了他们的阵容?”

渡河的少年正是宇文黑獭,他还有个汉式的大名更为将来的人们所知——宇文泰。

而卫可孤身边的中年男子正是他的父亲宇文肱,宇文泰还有三个兄长也是当地的名人。

武川镇将斛律谨投降后,地头蛇们也随之投靠卫可孤。于是卫可孤封宇文肱为王,还将宇文泰拉来当作亲兵。

宇文泰虽还只是个隐藏在父兄威名之后的少年,但已经略略展露出了本事。只在怀荒义军阵前呆了没一会,倒还是将对方情况看了个七七八八:

“回卫王,小子估计怀荒人约有两千人,但是队伍井井有条人马气势高昂,阵型也严密。我才到阵前,他们便分拨人马展开两翼,可见训练有度。”

听到儿子条理清晰的回答,宇文肱忍不住点头露出欣慰的笑容。俗话说皇帝爱长子、百姓疼幺儿,宇文肱一向最喜欢宇文泰,对他寄予厚望。

一旁的卫可孤看了一眼自得的宇文肱心中五味杂陈——他自小家贫,所以娶妻也晚,到现在还没有个儿子。

不过现在暂时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那黑獭你说,就咱们现在的人手,能不能一举吞灭眼前的怀荒人?”

“......”

宇文泰不理会父亲眼神示意,低下头并不答话。

卫可孤见宇文肱拉着一张老脸对着耿介的少年挤眉弄眼忍不住大笑:“哈哈,我这次带了五千骑过来,在你眼里居然还打不过对面两千人么?”。

看样子他丝毫不以宇文泰的沉默而生气。

“说假话是谄媚于上,还可能害主君做出不智的决定。说真话又怕触了大人的兴头。小子不知道该怎么说,不如不说。”

“那我恕你无罪,就说你认为的。”

“他们人数虽少但训练有素。若仅驱逐,倒也不难。但要正面对决甚至吞灭,搞不好还会吃大亏。更何况,此时正要诱惑怀荒人南下,拦截朝廷的援军,替我们挡刀,反而应当示弱才对。”

“哈哈哈哈...”卫可孤忍不住挥舞马鞭甩出了一个漂亮的鞭花,“宇文兄啊宇文兄,你养的一个好儿子。看样子,你可没什么能教他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