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大殿里太过燥热憋闷,永穆帝拉开侧门,光脚走到檐下,坐在那里看雪花飘落,有一种说不清的落寞。
贾思道小心谨慎的跟了出去,缄默不言,侯在一旁。
过了许久,永穆帝猝然问道:“爱卿所立着为谁?”
贾思道一脸的惶恐地跪下:“这是您的家事,要由陛下自己来做决定,老臣心中所想所思,全是料理庶务,为君分忧。”
“坐吧,老东西,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奸滑...”话未说完就一阵咳嗽。
贾思道忙解下外衣披在他身上,此事显然不合礼法,但永穆帝却十分受用。
“臣本不愿为小事来烦扰陛下,但委实难以抉断。今日城门口递来消息,孟恭有一看重的学生来了临安,怕是有所图谋,臣不知该如何是好。”
寒风压制了永穆帝身上的邪燥,落雪给他带来了一丝清明。
“罢了,罢了,孟恭那老东西,朕已经不恨他了。朕贵为天子,操持的是天下万邦,这样一介升斗小民也值得关注?爱卿不妨放宽心些。”
永穆帝凝望着他缓缓说道:”朕老了,你也上了岁数。这些年来朕的功绩都离不开你的辅佐。希望你我君臣携手成全这段佳话。”
永穆帝拉着贾思道叙了一会话后,便放他离宫了。
瞧着着他离去的背影,脸色阴沉不悦:”狗东西,还妄想借朕的手杀人,要朕替你担着。”
贾思道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出宫门,挺直了腰板不再偻伛。他撕开衣领,任由沃雪灌入脖中,那刺骨的寒意让他酣畅淋漓。
皇帝把鞠球又踢给了他。虽然自己在士林的早已声名狼藉,也不怕再沾点什么污秽。可是除了那些没退路的亡命徒外,谁不爱惜羽毛呢?明日先见一见再做决定吧。
回府后,贾相就把差事吩咐了下来。
大人张张嘴,下人就要跑断腿。命令下发时已近人定,特事只能特办。
幕僚房只得从轮休的人中抽出数名可靠之人,单开一间静室,居中坐镇指挥调度。
流水般的章程布置了下来,书童和管事们各行其职,一一领命。
当满城寻找这搅动暗流之人时,谢游已经钻进了又黄又软的稻草堆。金丝被儿盖身上,暖暖和和入了梦乡。他十分享受这种惬意,抛却一切尘劳枷锁,只保留对美好事物的憧憬与幻想。
洗去一身疲劳和倦怠,没有了忧虑和烦恼,何尝不是人生最大快乐。
翌日,谢游再醒来时神清气爽。他拍打掉身上的浮尘和枯秸,理了理鬓发,与众人辞别。
这些人依旧横七竖八地埋在草堆里,仍有好些在酣睡。动动胳膊,抻抻腿就算了回应了。
已然放晴,重见天日,薄薄的云雾笼罩着晨曦。
谢游肚中空空如也,饥肠辘辘地走在市井,他对昨天投石问路的结果很不满意,没能溅起半点水花。
心下暗道一声“对不住了,老孟。”沿街叫卖起怀中的两本旧书,准备换点钱财求个肚圆。可过了半晌都无人问津,反而惹来了不少指点。
沿路有许多书肆与经铺,掌柜都他保持了应有的客套,但都表示没有这业务,不收!
最后在一个伙计的指点下他去了典铺,这里待客接物就热情了很多,不但将他请上雅座,还奉上一盏香茗。
老朝奉慢慢展开书籍,入手便知这最低廉的竹纸手抄卷,且扉页微微泛黄,已有年头。那字体方正平和,却绝非名家妙手,提款落字也无传世之名。
中庸倒还好说,另一本从未听闻,想来应是哪个落魄失意的文人无法刊印,写来自娱的。
抚须思忖片刻后“小官人,这卷中庸为手抄本,年头已久,跟书局馆阁的无法相比。另一本则无甚名气,收了不好卖出,只能做个添头。就算你两贯吧。”
谢游没有议价,轻轻一笑:“成交!”
老者行个揖逊,转身离去。
那账房开始提笔唱单:“虫吃鼠咬,模糊潦草,破面烂书两本。”
谢游明白这是典当行业的规矩,当物要妥善保管一段时日。虽少有能赎回的,但就怕有吹毛求疵讹诈的,故此写成这样,免些风险。虽然理解,但心中还是有些难受。
他一把扯回那本无名之册,丢下那卷《中庸》。
“既是添头,那便不卖了,这《中庸》一贯予你们就行。”
账房看了看目光炯炯的谢游,对这种情况他已司空见惯,笑着应付,拿了一贯钱递给他。
谢游拿着钱,看着那本“破面烂书”发笑,感叹明珠暗投不如鱼目,吴人烧桐难成焦尾。
他寻了一处混堂,在冒气的热汤中洗去一身的风尘。又在成衣铺子里置办了一身新行头,白袍青履缁布冠。人靠衣装佛靠金装。一个眉清目秀,鬓角飞扬的俊俏少年郎从店里缓缓走出,刚得的那一贯钱却所剩无几。
没办法,得为怀中的宝贝寻个好去处,一切随缘吧。他来到一处桥头,不远处就是国子监。
寒门学子,为了生计多在此处接些代写书信请柬,仪贺撰记等文墨润笔之事。还有许多不愿风雅之物蒙尘的文人墨客在此转手交易,除了书画和笔墨纸砚,各种文玩把件应有尽有。但没有人去张口叫卖,大家坚信自己等的是一份缘。
谢游的东西货色普通且单一,只有几名布衣翻看,几眼过后就没了兴致,拱手寒暄几句后走掉了。
正当他等的发困时,一个身穿石青夹袄的青年来到跟前,只看了几页就爱不释手。谢游瞧他衣饰精致,满脸优渥,就随口报价十贯。
没成想那青年立马塞给他两小锭官银,欢天喜地走了,果真是个识货之人。
用手感受了一下这沉甸甸的分量,谢游感觉这事自己办的不错,对自己和老孟都能有所交代。老孟算得一传承,自己落得实惠。谢游伸伸懒腰,去享受这花天锦地好光景。
士林里流传着一种说法,大侠找大人很难,大人要找大侠却颇为容易。
在这个人口已逾百万的城市里,不出十二个时辰,相府的门人就寻到了他。
当然这也跟谢游的高调有关,贾相府的人是在极有盛名的听雨轩中寻到的他。彼时他正斜躺在软榻上,听着名伶演奏琵琶,细品着香茗。
茶案上除了细研的茶汤,还另有一壶庐山云雾。一侧摆着木盘,瓷碟和绿叶,共上了八九样各色小点。除了果子蜜饯,还有几品时鲜连大家也不认得。
那些办事的差役看到这一幕,为刚刚的奔忙和苦寻咬牙切齿,恨不得捆着他去见相爷。
说是请,不如是押。
有趣,谢游本以为还要过五关斩六将,费劲周折才能见到这个暗中操控王朝半壁江山的人,没成想来临安的第二日就走到了他的身前。
一路上谢游四处套近乎,处处打听,把一个茫然无措的人演到了极致。进入相府后他果然经历了诸多规矩和下马威,好大一通折腾,才得以见到那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