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琴王谷,第一关

浓雾,如同凝固的、粘稠的白色油脂,死死地裹住了整片山林。视线被彻底剥夺,伸出手,五指在眼前不过寸许,便已模糊不清,融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惨白。空气湿冷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水汽和腐烂枝叶的气息,直直地坠入肺腑。

长风小小的身影,几乎贴在了断岳的后背上。他瘦弱的肩膀吃力地扛着一个不算大、却对他而言异常沉重的粗布包裹——里面装着断岳仅有的几件换洗衣物、一些干粮,还有那几本从老乞丐处得来的破烂册子。他另一只小手,死死地攥着断岳素色衣袍的后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仿佛那是连接着生与死的唯一缆绳。每一次挪动脚步,都伴随着他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在死寂的浓雾中格外清晰。

断岳的脚步放得极缓。他的左手,稳稳地托着一份同样泛黄、边缘磨损的皮质地图。地图上,用极其精细的墨线勾勒出山形水势,而在标注着“琴王谷”入口的区域,则画着一片象征浓雾的漩涡,漩涡中,几株形态扭曲的树木被特意圈出,旁边注着一行小字:“移形换影,机关木傀”。

老乞丐的血泪控诉,再次在断岳心头响起——“…我怕当年带魔教进去的就是我!我怕解除护谷音障的就是我!…”此刻,身陷这伸手不见五指的雾瘴,踩着脚下偶尔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咔嚓”声(那是腐朽枯骨被踩断的声音),断岳终于明白了那份深入骨髓的恐惧和愧疚从何而来。

这“迷踪雾隐阵”,绝非等闲!那些隐匿在浓雾深处、如同鬼魅般悄然移动的“机关树”,每一次挪动都悄无声息地改变着路径和方位,形成一座活生生的、不断变幻的巨大迷宫!没有内部人的引领,没有破解之法,闯入者只会如同无头苍蝇般乱撞,最终力竭而亡,成为这迷雾森林中又一具无人问津的白骨。难怪老乞丐认定是自己的背叛,才让魔教长驱直入,踏平了琴王谷最后的屏障!

地图上,破解之法清晰标注:寻一株名为“盘龙”的巨榕,其腹中空,藏有机枢。只需寻得,将其扭转九十度,此阵自破。

然而,麻烦在于,方才一边对照地图,一边在浓雾中摸索前行,早已不知偏离了地图上标注的“安全路径”多远。此刻,连东南西北都难以分辨,更遑论寻找一株特定的榕树?

“只能靠笨办法了。”断岳心中默念。他收敛心神,不再试图分辨方向,而是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脚下的感知和周围环境的细微变化上。每一步踏出,都极其沉稳,避开那些明显松软、可能暗藏陷阱的腐叶区域,同时侧耳倾听——听风的流向,听水滴落下的方位,听浓雾深处是否传来树木根系摩擦地面的、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长风紧紧跟着,小脸煞白,嘴唇抿得紧紧的,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音,生怕惊扰了师傅的“听声辨位”。

时间,在这片凝固的白色地狱里失去了意义。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十个时辰过去了。

长风的体力早已透支。沉重的包裹从扛在肩上,变成了拖在身后,粗糙的麻绳深深勒进他稚嫩的肩膀,磨出了血痕。他拖着包裹,每一步都异常艰难,那只攥着断岳衣角的手,却始终没有松开,反而攥得更紧,仿佛那是他仅存的力量源泉。浓雾带来的巨大恐惧和漫长跋涉的疲惫,终于让这个倔强的孩子忍不住发出了细弱蚊蚋、带着哭腔的询问:

“师…师傅…我们…我们真的能出去吗?”

声音在浓雾中显得异常微弱,却清晰地传入断岳耳中。

断岳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回头。他冰冷的声音穿透浓雾,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清晰地落在长风耳畔:

“放心,肯定能出去。”

这简短的回答,像一剂强心针,让几乎要瘫软下去的长风,又咬着牙,挺直了瘦小的脊梁。

断岳并非盲目自信。他深知这迷阵的厉害,但也笃信地图的指引。只要那棵“盘龙榕”的位置固定不变,只要他保持绝对的冷静和耐心,像梳理乱麻一样一点点探索这片区域,终有找到之时。

他再次停下脚步,习惯性地低头,借着极其微弱的光线(或许是浓雾中某种奇异菌类发出的幽光?)仔细审视手中的地图,确认着“盘龙榕”周围可能存在的其他地貌特征,试图与周围模糊的环境进行印证。

就在他的目光扫过地图下方边缘,那片标注破解之法的空白处时——

一行极其细小、几乎与地图本身皮色融为一体的蝇头小楷,如同幽灵般,突兀地闯入了他的视线!

那字迹,带着一种苍劲却又透着深深疲惫的笔锋,绝非绘制地图的匠人所留,更像是后来者用尽心力刻下的警示:

**“眼见不为真,耳听不为实。”**

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断岳的识海!

他整个人,如同被一道无声的惊雷劈中,瞬间僵立在原地!托着地图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颤!

眼前不为真?耳听不为实?

什么意思?

这绝非一句简单的哲言!它出现在这张破解迷阵的关键地图上,出现在标注着“盘龙榕”机关的位置旁边!这分明是……一道隐藏的、关乎生死的警示!

那老乞丐临终前浑浊眼中闪过的巨大恐惧和迷茫,再次翻涌上来!他身不由己地“清醒”,又身不由己地“背叛”……难道……难道与这八个字有关?!

这浓雾,这移动的机关树,甚至……那棵作为破阵关键的“盘龙榕”本身……都可能是……假的?!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断岳的尾椎骨窜上头顶!比这浓雾更冷,比脚下的枯骨更寒!

他猛地抬起头,冰冷的目光如同穿透浓雾的利刃,扫向四周死寂的白色虚空!握紧地图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