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谎言之书

“第37次失业那天,我在老城区拐角撞见一家书店。

门头破破烂烂,木牌上用褪色的红漆写着‘旧时光书屋’,可玻璃橱窗里没摆书,反而挂着一串风干的……舌头?

推门时风铃没响,倒是一声沙哑的咳嗽从柜台后传来。穿中山装的老头抬眼,镜片后那双眼睛像两潭死水:‘找什么书?’

‘呃……找份能糊口的工作。’我扯了个谎,其实口袋里只剩三个硬币。

老头没接话,慢悠悠从抽屉里掏出一本封面发霉的书,书脊上刻着两个模糊的字:《诚实》。他翻开第一页,空白的纸面上突然渗出墨色,慢慢浮现出一行字——

‘谎言被吃掉时,会发出蝉鸣。’

话音刚落,我后槽牙突然一阵酸麻,好像有什么东西顺着喉咙滑了下去,耳边真的响起‘滋滋’的轻响,像夏夜里被踩死的蝉。老头合上书,推给我:‘看完付账,用真话。’”

一个常来书店的小女孩,每次都说「我爸爸在外地出差」,但她带来兑换的真话却是「爸爸的碑今天长苔藓了」。小女孩叫念念,扎着歪歪扭扭的马尾,每周三放学后都会来「旧时光书屋」。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手里攥着皱巴巴的糖纸,仰着小脸对柜台后的老头说:「爷爷,我要买《安徒生童话》。」

老头没抬眼:「用什么换?」

「我爸爸在外地出差,他说回来给我带巧克力。」念念的声音像蚊子哼,脚尖蹭着地板缝里的青苔。

我正在擦书架,听见「滋啦」一声轻响——是谎言被书店吃掉的声音。老头从书架上抽出一本蓝色封面的童话书,递给她:「下次带真话来。」

从那天起,念念每周三都来。

「我爸爸在海边建大桥,可厉害了。」(蝉鸣声轻得像叹息)

「他寄来的明信片上有椰子树,比我还高。」(书架上某本书的书皮微微泛潮)

她的谎言越来越具体,像给不存在的爸爸穿上一件件新衣。而我注意到,她每次说话时,脖颈处都会泛起淡青色的纹路,和书店里那些「过期谎言书」的霉斑一个颜色。

直到那天暴雨倾盆,念念浑身湿透地冲进书店,头发上滴着水,怀里却紧紧护着个塑料袋。

「我要换《海陆》。」她牙齿打颤,却努力挺直背。

老头放下手里的茶碗:「真话呢?」

念念咬着嘴唇,眼圈红了。窗外的雷声滚过,她突然把塑料袋塞进我手里,声音抖得像落叶:「我爸爸的碑今天长苔藓了。」

「滋——」

这次的声音格外响,像撕开一张湿透的牛皮纸。我怀里的塑料袋猛地发烫,里面掉出一块巴掌大的石头,石头表面覆着一层湿漉漉的绿苔,形状竟像个模糊的人脸。

老头看着石头,镜片后的眼睛第一次有了波澜:「他是怎么没的?」

「工地塌方。」念念的眼泪终于掉下来,「妈妈说要坚强,不能告诉别人爸爸没了,不然会被当成孤儿……」她的脖颈上,青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露出孩子本该有的粉嫩皮肤。

我打开塑料袋,那块苔石突然裂开一道缝,透出微弱的光。老头从抽屉里拿出一本破旧的《亡灵诗社》,翻开后书页上浮现出一行字:「被掩埋的真相,会在潮湿处生根。」

雨停的时候,念念抱着《海陆》坐在窗边,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她身上,她突然指着书里的插图小声说:「其实爸爸的碑上,刻着他最喜欢的诗。」

这是她第一次,没有等书店吃掉谎言,就主动说了真话。我看见她嘴角扬起的弧度,像苔石裂缝里漏出的光。

而那块长苔藓的石头,不知何时被老头放在了橱窗里。风干的舌头旁边,它正慢慢长出新的绿芽,像谁在墓碑前放下的一束花。念念走后第三天,老头突然在柜台后煮起了茶。陶壶里飘出奇怪的气味,像雨后泥土混着旧书页的霉味。

「把这杯喝了。」他推给我一杯深褐色的液体,杯底沉着几片干枯的、形似舌头的叶子,「治你的『谎言茧』。」

我盯着杯子犯怵——作为「谎言成瘾者」,我声带里的茧早把真话磨得生疼。但想起念念脖颈上消退的青纹,还是一仰头灌了下去。瞬间喉咙像被无数细针扎穿,咳出的痰里竟带着几片半透明的薄膜,飘在空气里化作白烟。

「看到了?」老头用茶勺敲了敲杯沿,「谎言茧是被假话喂大的,得用真话当药引。」他指向橱窗里的苔石,「念念爸爸的真话养着它,茧就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