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血夜栖梧

虞缱在断壁残垣间亡命奔逃,身后是昌平君“春水卫”追兵的火把和呼喝。她手中紧握一枚染血的赤金凤头簪(刚从追捕她的头目颈间拔出)。虞缱躲入半塌的宫殿,背靠冰冷石柱喘息。簪上温热血珠滴落她手背,异变突生!血珠接触皮肤瞬间,簪上血髓玉骤然发烫!她眼前猛地炸开幻象碎片:金戈铁马、宫阙倾塌、一个男人(哀帝?)悲愤书写……同时,她“听”到追兵靠近时浓烈的杀意(刺耳嗡鸣)。追兵逼近。绝望之际,一道暴烈身影(赵翊)如疯虎般从暗处杀出,瞬间斩杀数名追兵。他浑身浴血,眼神却死死锁住虞缱,嘶吼:“阿缱!跟我走!”昌平君的身影出现在远处高坡,温润声音透过寒风传来:“赵公子,何必伤我护卫?请将虞姑娘归还。”秦王铁骑沉重的马蹄声也从另一方向隐隐传来!

冷,刺骨的冷,像无数根淬了冰的针,狠狠扎进虞缱的骨头缝里。风在残破的宫殿廊柱间尖啸,刮过裸露的砖石,发出呜咽般的鬼哭。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铁锈味——是血,干涸的、新鲜的,混着尘土腐朽的气息,死死扼住人的喉咙。

虞缱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进一处半塌的宫殿废墟。断壁狰狞地指向墨汁般浓稠的夜空,几颗稀疏的星子被一层浑浊的血色月晕裹着,挣扎着透下一点惨淡的光。她背靠着一根冰冷刺骨的巨大石柱,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烧红的刀子,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气都在寒夜里凝成急促的白雾。粗布麻衣被尖锐的断石和枯枝撕扯出好几道口子,露出底下冻得发青的皮肤,几道细细的血痕蜿蜒其上,此刻也感觉不到痛了。

“在那边!别让她跑了!”

“搜!主公有令,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追兵的呼喝声像跗骨之蛆,紧咬着夜风灌进耳朵里。火光在残破的窗棂外跳跃,扭曲的人影被拉得老长,如同择人而噬的妖魔,在断壁残垣上狂舞。那是昌平君的“春水卫”,名字听着温软,动起手来却比腊月的冰锥还要阴毒致命。

虞缱死死咬住下唇,几乎尝到了腥甜的铁锈味,才把涌到喉咙口的喘息死死压了回去。她不能出声,一点都不能。右手里紧紧攥着一样东西,冰凉的金属硌得掌心生疼,指缝里黏腻一片。

是那支簪子。

赤金打造的九尾凤鸟,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流转着幽冷的光泽。凤眼处镶嵌的两粒血髓玉,此刻正诡异地吸附着深红近黑的液体——那是刚刚被她反手刺入追兵头目脖颈时,喷溅上的滚烫热血。那人的眼睛瞪得溜圆,至死都不敢置信,这个看似柔弱、一路奔逃的猎物,竟能在绝境中爆发出如此狠戾的反击。

虞缱低头,一滴浓稠的血珠正沿着簪尾尖锐的凤喙缓缓凝聚,不堪重负地滴落,“啪嗒”一声,正正砸在她左手的手背上。

冰凉的触感。

紧接着——

“嗡——!”

仿佛有一口无形的巨钟在她脑子里被狠狠撞响!那滴血落下的地方,皮肤下猛地窜起一股无法形容的灼热!不是火焰燎烤的痛,而是像烧红的烙铁直接摁进了骨髓深处,带着一种蛮横的、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席卷全身!

“呃啊……”一声短促的痛哼不受控制地溢出喉咙,虞缱眼前猛地一黑,随即又被无数刺目的光斑和碎片强行撕裂!

金戈交鸣!震耳欲聋!眼前不再是栖梧宫的断壁残垣,而是烈焰冲天的巍峨宫阙!巨大的、刻着狰狞兽头的攻城锤狠狠撞在朱漆剥落的宫门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巨响!琉璃瓦在火光中炸裂纷飞,如同下了一场璀璨而绝望的雨!

无数身着玄色重甲的身影,如同来自地狱的潮水,踏着同伴和敌人的尸体,沉默而冷酷地向前碾压。冰冷的刀锋劈开血肉,带起一片片刺目的猩红!那些倒下的身影,穿着熟悉的、属于前朝虞国的赭色宫装……

一个模糊却威严的身影在画面中心,他背对着她,龙袍染血,正伏在案前,以指为笔,蘸着……蘸着什么?那案上的液体浓稠得发黑!他奋力书写着,肩膀因极致的悲愤而剧烈颤抖!破碎的嘶吼穿透层层叠叠的杀伐声,直刺虞缱的灵魂深处:

“……背信……嬴氏……屠戮……血债……吾儿……慎择……”

每一个字都像带着倒钩的刀子,狠狠剐蹭着她的神经!

“嗬……嗬……”虞缱蜷缩在冰冷的石柱下,浑身筛糠般抖得厉害,冷汗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衫,又被寒风冻成冰壳。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得几乎要呕吐出来。这不是梦!这比梦更真实,更痛苦!是这簪子……是这血!

“找到了!在柱子后面!”一个尖锐的声音如同淬毒的冰锥,刺破了混乱的幻象。

杂沓沉重的脚步声猛地逼近!伴随着刀剑出鞘的森然摩擦声,浓烈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铺天盖地涌来!这一次,虞缱“听”得无比清晰——不再是模糊的情绪色彩,而是无数尖锐的、冰冷的、充满贪婪和毁灭欲望的“声音”,汇集成刺耳的嗡鸣,疯狂地冲击着她的耳膜和大脑!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里面疯狂搅动!

“小娘皮,看你往哪儿躲!”一个粗嘎的声音狞笑着,火光跳跃下,一张狰狞的脸孔和闪着寒光的刀刃从倒塌的梁柱后探出,贪婪地盯着蜷缩在地的猎物。

完了!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紧了虞缱的心脏,几乎让她窒息。刚才反杀追兵头目已是孤注一掷,此刻她手脚发软,脑中幻象残留的剧痛和嗡鸣尚未散去,连抬起簪子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

就在那闪着寒光的刀锋即将落下,映亮虞缱苍白绝望的脸庞时——

“滚开!”

一声炸雷般的暴吼撕裂了凄厉的风声!

一道身影,裹挟着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和凛冽的杀意,如同从地狱最深处挣脱而出的疯虎,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斜刺里的阴影中狂扑而出!

“噗嗤!”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虞缱只觉眼前一花,滚烫的液体再次飞溅到脸上。她下意识地闭眼,再睁开时,只看到那个举刀的春水卫,身体诡异地僵在原地,眼睛瞪得几乎要凸出眼眶,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漏气声。一柄造型奇特的、带着锯齿的短刀,正正地插在他的脖子上,只留下一个漆黑的刀柄。

那身影毫不停留,甚至看都没看自己击杀的目标。他旋身,动作快得留下残影,手中另一把同样的短刀带起凄厉的破空声,如同死神的镰刀,精准地抹过另一个冲上来的春水卫的咽喉!

干净!利落!狠绝!

直到这时,虞缱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一身深色劲装早已被血浸透,分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敌人的,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悍利精瘦的轮廓。脸上也溅满了血污,唯有一双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两块在冰原上燃烧的、永不熄灭的炭火。那火焰的中心,只有她——虞缱!

他根本不在乎身后是否还有敌人,不在乎自己浑身浴血如同厉鬼,甚至不在乎那支还插在敌人脖子上的刀。他劈开最后两个挡路的春水卫,像一头冲破牢笼的凶兽,带着一身浓烈的血气,几步就跨到虞缱面前。

那双燃烧的眼睛死死锁住她,里面翻涌着虞缱无法理解的、近乎狂热的火焰,还有一丝……失而复得的、令人心悸的恐惧?

“阿缱!”他嘶吼着,声音因为激动和剧烈的喘息而沙哑破碎,每一个字都像从肺腑深处硬挤出来,带着滚烫的温度和不容置疑的蛮横,“跟我走!现在!”

他沾满血污的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抓向虞缱纤细的手腕。那手上的温度滚烫,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

虞缱被他吼得耳膜嗡嗡作响,手腕上的剧痛让她瞬间从混乱的幻境和惊骇中彻底清醒。她几乎是本能地挣扎起来,身体向后缩去,试图挣脱那只如同烙铁般的手。

“放开我!你是谁?!”

就在这时,一个截然不同的声音,如同温润的玉珠滚过冰面,清晰地穿透了此地的血腥和杀伐,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从废墟之外的高坡上传来。

“赵公子,何必如此大动肝火,伤我护卫性命?”

火光映照下,一个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高坡边缘。月白色的锦袍纤尘不染,在夜风中轻轻拂动,与这修罗场般的废墟格格不入。来人面容清俊,嘴角甚至还噙着一丝温和的笑意,正是昌平君萧玦。他居高临下,目光先是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春水卫尸体,最后落在赵翊紧紧抓着虞缱的手上,那笑意便淡了几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凉的审视。

“惊扰了虞姑娘,是在下失礼了。”萧玦的声音依旧平稳悦耳,仿佛在谈论风月而非生死,“只是此女乃我府中贵客,不慎走失,惊动了公子。还请赵公子行个方便,将虞姑娘……归还于我。”

“归还”两个字,他咬得极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物主般的笃定。

赵翊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如同受伤的孤狼,死死盯住高坡上那个温润如玉的身影,抓着虞缱的手非但没有松开,反而更紧了几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萧玦!你做梦!她是我的!”

萧玦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那双温润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玉色。他没有看赵翊,目光转向虞缱,声音放得更缓,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虞姑娘,夜色已深,外面凶险,随在下回去吧。你受惊了,府中已备好安神汤药。”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试图穿透虞缱混乱的心防。

虞缱只觉得头痛欲裂。手腕被赵翊攥得生疼,骨头都在呻吟;昌平君看似温和的话语却像冰冷的蛛丝,缠绕过来令人窒息;脑子里那些金戈铁马、宫阙倾塌的幻象碎片还未完全散去,哀帝染血悲愤的身影和那“慎择”的嘶吼声仍在回响;而手腕上那支染血的凤头簪,那血髓玉的位置依旧残留着滚烫的余温,像一块烙铁印在皮肉上。

走?跟谁走?眼前这个如同血火中走出的陌生疯子?还是高坡上那个温润如玉、心思却深不见底的昌平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轰隆隆……”

地面,极其轻微地震动起来。

起初像是错觉,但很快,那震动变得清晰、沉重、富有节奏感。由远及近,如同闷雷贴着地皮滚滚而来!

不是雷!

是马蹄声!

无数沉重的马蹄,整齐地、冷酷地践踏着大地!伴随着甲叶摩擦碰撞的金属铿锵,汇成一股冰冷、肃杀、无可阻挡的洪流!那声音来自另一个方向,带着横扫一切的霸道威势,瞬间盖过了此地的所有喧嚣!

高坡上,昌平君萧玦一直维持的温润表情终于彻底破裂。他猛地转头望向马蹄声传来的方向,瞳孔骤然收缩,握着白玉折扇的手指瞬间收紧,指节发白。

死死抓着虞缱的赵翊,身体也瞬间绷紧如弓弦,血红的眼中爆发出刻骨的仇恨和疯狂的警惕,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侧身,将虞缱更严实地挡在自己身后,如同护住幼崽的凶兽。

虞缱的心脏,在这沉重如战鼓般的马蹄声里,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比栖梧宫废墟的夜风更甚百倍,瞬间沿着脊椎窜遍全身,让她如坠冰窟!不需要看,不需要猜!

这种碾碎一切的威势,这种令人灵魂都为之颤抖的铁血气息——

是秦军!

是那个将她视为“天命战利品”、如同玄铁般霸道冷酷的秦王……嬴骁的铁骑!

三方势力,在这血色月夜下的前朝废墟之中,如同被无形的命运之线骤然收紧,轰然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