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徒劳

沈默带着小刘在如同末日战场的街道上艰难跋涉。

每一步都踏在破碎的混凝土、扭曲的金属和不知名的黏腻污物上。空气中弥漫着硝烟、焦糊、血腥等气味,复合型恶臭不断冲击着他的感官极限。救援的呼喊声、机械的轰鸣声、远处沉闷二次坍塌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绝望与抗争并存的残酷图景。

他绕过一堵半塌的墙壁,看到几个戴着简易防毒面具的志愿者正用撬棍和千斤顶试图抬起一块巨大的预制板,下面压着一个下半身被卡住、不断呻吟的年轻人。沈默没有犹豫,立刻加入进去,用尽全身力气顶住一根撬棍。汗水混合着灰尘流进眼睛,刺痛难忍。当预制板终于被抬高一丝缝隙,其他人迅速将年轻人拖出时,才发现他的双腿已齐膝盖处断开。

“救救我……我不想死……”年轻人因失血过多虚弱地呢喃着。

“快送医疗点!”沈默抹了把脸,对抬担架的志愿者喊道,随即不敢再停留,辨认方向,继续朝着李教授提供的汇合坐标前进。

汇合点位于城市东北边缘一个半废弃的物流仓库区。这里相对开阔,建筑低矮稀疏,远离巨兽直接践踏的主路径,受损较轻,成了临时的民间信息节点和物资中转站。空气中依然飘散着淡淡的毒雾,但浓度低了很多。

沈默刚靠近指定仓库,就看到门口停着一辆经过明显改装、覆盖着厚厚尘土和泥浆的黑色越野车。仓库卷帘门半开着,里面透出应急灯的冷白光。

“沈记者!这边!”李教授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一丝急切。

沈默快步走进。仓库内部空间很大,堆放着一些蒙尘的货箱。中央空地上,几盏大功率应急灯将一小片区域照得通明。李教授正紧张地调试着一台便携式次声波频谱分析仪,旁边连接着嗡嗡作响的备用发电机。而穆子薇则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张铺着巨大城市地形图的桌子前,用红蓝铅笔快速标记着什么,她的冲锋衣下摆沾满了泥点,马尾辫也有些凌乱,但身姿依旧挺拔,动作专注而迅速。

听到脚步声,穆子薇下意识回头。当看清是沈默时,她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看到“活人”的短暂松懈,随即被更深的警惕、厌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取代。她迅速移开目光,仿佛多看一眼都嫌脏,紧抿着唇,继续在地图上标记,只是握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沈默心里一堵,但此刻危机当头,容不得他解释或纠结。他快步走到李教授身边:“教授,情况怎么样?”

“很糟!”李教授头也没抬,手指快速在仪器屏幕上滑动,调出复杂的波形图,“深海巨兽的移动速度比我们预想的要快!它已经彻底离开城市密集区,进入东北郊的丘陵地带!方向……直指滨海核电站!距离……按它现在的步幅和频率推算,最多还有六个小时!”

“六个小时?!”沈默的心猛地沉下去。核电站那巨大的半球形安全壳,在巨兽面前恐怕不比鸡蛋壳坚固多少!

“它的次声波信号强度在持续攀升,能量波动极不稳定,”穆子薇清冷的声音传来,依旧没有看沈默,像是在对空气说话,但内容却异常精准,“结合它登陆后对环境造成的污染成份分析……我们推测它体内可能蕴藏着极其庞大且极不稳定的生物核能。核电站对它而言,可能不仅仅是‘吸引’,更像是一个巨大的‘能量源’或者‘催化剂’。如果让它接触到反应堆核心……后果不堪设想。能量失控爆炸、或者它吸收能量后产生更恐怖的变异……!”

仓库内的气氛瞬间凝重得如同铅块。

“必须阻止它!在它进入核电站二十公里缓冲区之前!”李教授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我和子薇初步设想了一个方案:利用高强度、特定频率的次声波进行干扰,尝试扰乱它对核辐射源的感知定位,或者至少延缓它的行动!同时,如果能找到机会,在其行进路径上制造强电磁干扰或大规模辐射屏蔽场,或许能暂时‘遮蔽’核电站的信号,引导它偏离方向!”

“干扰?屏蔽?”沈默眉头紧锁,“这需要多大的能量和设备?而且怎么靠近它?”

“所以需要精确的计算和现场投放!”穆子薇终于转过身,目光锐利地看向沈默——虽然那目光里依旧带着疏离和审视,“我们需要一个靠近它侧翼或后方的观察点,实时监测它的能量波动和对干扰源的反应!最好能在它必经的峡谷或隘口提前部署干扰设备!但这需要东海城亲卫队或者……”

“东海城亲卫队?哈!指望那群老爷们协调黄花菜都凉了!”

一个充满磁性和戏谑、带着明显玩世不恭腔调的声音突然从仓库门口响起!

几人同时一惊,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影斜倚在半开的卷帘门框上。来人约莫三十岁上下,身材高挑匀称,穿着一身剪裁合体、沾了些灰尘但依旧显得很骚包的卡其色猎装夹克,里面是深色高领衫。他脸上带着一副防风墨镜,此刻正推到了额头上,露出一张英俊得有些过分的脸,嘴角习惯性地挂着一抹玩味的笑意,眼神明亮而充满活力,即使在如此肃杀的环境下,也透着一股子“游戏人间”的魅力。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扛着沉重专业摄像机和便携卫星天线的年轻助手。

“自我介绍一下,”来人潇洒地打了个响指,无视穆子薇瞬间皱起的眉头和沈默警惕的眼神,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笑容灿烂,“林修平,《城市追击》特派调查记者。幸会啊,沈大记者,久仰大名!”他伸出手,目标明确地伸向沈默。

沈默没有立刻伸手,眉头紧锁。《城市追击》?那是《深度周刊》在深度报道领域最大的竞争对手,以作风大胆、手法不拘一格、甚至有时游走灰色地带而闻名。这个林修平更是圈内有名的“麻烦人物”,传闻背景深厚,行事风格亦正亦邪,但不可否认,他总能搞到一些匪夷所思的猛料。

“林修平?你怎么找到这里的?”李教授惊讶地问。

“嘿嘿,”林修平收回手,丝毫不以为意,反而自来熟地走到桌子前,扫了一眼穆子薇画的地图,“李教授,穆大美女,久仰久仰!至于怎么找到的嘛……别忘了我们《城市追击》的口号——‘新闻,就在下一秒发生的地方’!这么大的热闹,我林修平怎么可能缺席?”他指了指自己耳朵上挂着的微型通讯器,“而且,我有我的‘小耳朵’,听到点风声说有人想给那头大海龟挠痒痒,这么有趣的事情,当然要来凑个份子!”

他看向沈默,笑容里带着一丝挑衅和欣赏:“沈大记者,别这么紧张嘛。现在可不是门户之见的时候。对付那种大家伙,多一个朋友总比多一个敌人强,对吧?而且……”他拍了拍身后助手扛着的设备,“我这儿家伙事儿齐全,高功率定向声波发射器、远程高倍热成像、实时卫星中继……不比你们差哦!最关键的是,我有路子能搞到东海城亲卫队都未必能立刻调动的特种干扰设备!怎么样,合作一把?新闻共享,功劳……你们拿大头?”

林修平的话语速极快,充满蛊惑力,眼神却异常清醒,显然并非表面上那么玩世不恭。他精准地抓住了团队目前最缺乏的——高效的装备和非常规的资源渠道。

沈默和老刀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犹豫和权衡。林修平的出现太突兀,动机不明,但他带来的资源和渠道,确实是目前最急需的!在灾难面前,任何能增加胜算的力量都值得尝试,哪怕是与“竞争对手”合作。

穆子薇冷冷地看着林修平,又瞥了一眼沈默,眼神中充满了不信任,但出奇地没有立刻反对。显然,她也明白当前局势下,效率比成见更重要。

就在沈默准备开口时——

轰!轰!轰!轰!轰!

一连串密集如滚雷、远比之前任何爆炸都要震撼的巨响,猛地从东北方向的丘陵地带传来!连仓库的地面都跟着剧烈颤抖!

“开始了!”李教授脸色一变,扑到次声波分析仪前。

众人立刻冲到仓库门口,朝着爆炸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远方的天际线,那片起伏的丘陵上空,已被一片连绵不断的爆炸火光和浓密的黑烟彻底覆盖!如同无数朵死亡之花在瞬间绽放!

咻——咻——咻——!

尖锐的破空声撕裂长空!十八道拖着长长尾焰的导弹,如同流星火雨般从更远的天空尽头呼啸而来,精准地砸向烟尘弥漫的中心区域!那是超视距的饱和式导弹打击!

紧接着,低沉的引擎轰鸣由远及近!9架七代战机如同战神般从云层下俯冲而出!机翼下火光连闪,密集的火箭弹巢如同泼水般倾泻而下!航空炸弹带着刺耳的尖啸垂直坠落!

地面也在震动!隐约可见丘陵的豁口处,钢铁洪流在推进!ZTZ - 99F主战坦克粗长的炮管喷吐出巨大的火球,电磁炮发射的弹丸撕裂空气发出恐怖的音爆!自行火炮阵地喷吐着连绵不绝的火舌,将钢铁与烈焰的暴雨泼洒向目标!

天空中,还有更密集的“蜂群”!数以百计的自杀式攻击无人机,如同被激怒的马蜂,闪烁着红色的锁定光芒,从四面八方以近乎疯狂的速度,悍不畏死地朝着同一个中心点俯冲、撞击、引爆!形成一片不断爆裂的死亡光点海洋!

现代战争机器,向这头来自深海的巨兽,倾泻着人类最强大的怒火!爆炸的火光映红了半边天空,冲击波掀起的烟尘形成巨大的蘑菇云,爆炸声浪如同持续不断的惊雷,滚滚而来!

仓库门口的四人,屏住呼吸,心脏随着每一次爆炸剧烈跳动。即使是林修平,脸上的玩世不恭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凝重和震撼。

“打中了吗?”小刘颤声问。

穆子薇举起高倍望远镜,透过弥漫的烟尘和火光努力观察。沈默和林修平也各自举起设备。

烟尘太浓了!只能隐约看到爆炸中心处,一个庞大到令人窒息的轮廓,在烈焰和硝烟中……缓缓移动!

它似乎……停了一下?

下一秒,所有人的心沉入了谷底。

吼——!!!

一声远比爆炸声更加狂暴、更加原始的咆哮,瞬间压过了战场上所有的喧嚣!那咆哮中带着被激怒的狂暴……

浓烟被无形的声波气浪硬生生撕开一个巨大的空洞!

深海巨兽那覆盖着厚重青黑色甲壳的恐怖身躯,赫然矗立在爆炸的中心!它浑身上下,除了甲壳缝隙里一些新添的焦黑痕迹和崩落了大片藤壶外,竟然……毫发无损!

那些足以摧毁一座小城的饱和导弹、火箭弹、航空炸弹、坦克炮弹、电磁炮弹……如同给它挠了个痒痒!自杀式无人机撞在它厚重的甲壳上,爆开的火光连一丝涟漪都未能荡起!

它那暗黄色的巨眼扫过天空中盘旋的战机和地面上推进的坦克集群,如同看着一群烦人的苍蝇。它甚至懒得特意去攻击,只是随意地抬起一只擎天巨柱般的前肢,朝着一个正在猛烈开火的坦克集群方向,如同拍苍蝇般,轻轻一挥!

轰——!!!

一股肉眼可见的、裹挟着碎石气浪的冲击波瞬间成型!如同无形的巨锤横扫而过!

那片区域的数辆主战坦克,连同上面的士兵和自行火炮,如同玩具车,瞬间被拍扁、撕裂、抛飞!在震耳欲聋的金属扭曲和殉爆声中,化为一堆堆燃烧的废铁!

天空中,几架靠得太近的攻击机被那狂暴的气浪和激射的碎石击中,瞬间失控,拖着黑烟打着旋儿栽向地面,炸成火球!

深海巨兽巨大的头颅转向核电站的方向,发出一声更加高亢的咆哮!它迈开脚步继续前进!每一次落脚,都引发更剧烈的地震!它庞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堡垒,碾过丘陵,朝着它认定的“目标”前进!

仓库门口,一片死寂......

林修平张了张嘴,最终只喃喃吐出一句:“……靠!”

沈默放下望远镜,脸色铁青。饱和轰炸,徒劳无功!人类的武器在绝对的力量和防御面前,脆弱得可笑!

穆子薇看向李教授和沈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常规武器无效!我们的方案……可能是最后的希望了!必须立刻行动!在它进入核电站最后十公里前!”

李教授重重点头,看向林修平,眼神锐利:“林记者!你的设备,你的路子!现在!立刻!能用上的全拿出来!!!”

林修平深吸一口气,瞬间收起了所有的玩世不恭,眼神变得如鹰隼般锐利:“明白!跟我来!设备在车上!干扰源……给我十分钟!”他转身就朝自己那辆改装越野车跑去。

沈默看了一眼穆子薇,她正快速收拾着地图和仪器,紧绷的侧脸线条显示出她内心的紧张和专注。沈默不再多想,抓起自己的背包,沉声道:“走!目标,巨兽侧翼!抢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