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是带着一身伤回来的。
我从未见他伤得这么重过,他之前在我眼中是无敌的,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可是这一次,他浑身披血,进了门就倒下了。我害怕极了,一度以为他活不了了。
后来,我满脸泪水地守在他的床前,一边给他处理伤口,一边在心底暗暗发誓,一定要为小叔报仇,让凶手付出代价!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凶手就是我的父亲。
父亲,这个词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因为从来没有人提起过他,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他。
但是母亲却是被常常提起的,虽然我也没有见过。
我的母亲名唤羲和,是凤凰族的族长,是这世间最美的女子。
她把凤凰一族打理得井井有条,成为大荒之上响当当的大族。只可惜后来因病而逝,只留下了我。
小叔是这样告诉我的,虽然这个故事听起来漏洞百出,比如我的父亲去了哪里,他为什么不要我了。
可是小叔每次提起母亲,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哀伤的神色,那表情让人不忍再看第二眼,于是我也就不再多问。
反正我只要有小叔就行了。
我和小叔,还有羿叔叔生活在下界一处偏僻之地,这里人迹罕至,我们就在这里养伤,养我的伤。
我从出生就有些先天不足,每日都恹恹的,特别是记性不太好,有时候几天前的事情都不太记得,更不要说久远之前的事情了。但小叔说不要紧,总有办法让我和常人一样。
他说的办法就是每日给我喂一碗他的血。
我开始时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是心疼小叔。
后来我看到,每次小叔取血的时候羿叔叔都要设下屏障,而且他还要手持弓箭守在屋外,只有这样才能保证取血的过程顺利,原来小叔的血就是无上至宝,会引得无数异兽觊觎。
可是他却毫不吝惜,每日眼都不眨地划开手腕,那血便如一线滴落在碗中,屋中会立时弥漫一股甜香,这香气但凡有一丝飘出去,异兽的咆哮声就会响起。
这时羿叔叔屏气凝神,手中神弓拉满。那弓不知道是什么材料做成的,足有一人多高,坚硬异常。箭却只有十只,但是无论飞到哪里,射中什么,都可以回到羿叔叔的手中。所以只凭这十只羽箭,羿叔叔就能牢牢地守住我们的小屋。
这天却有些不同。
天光尚存之时,远远的天边似有成片的乌云袭来。
是要下雨了吗,我看着渐渐逼近的乌云,小声说道。小叔还是如常动作,神情平静,眼都没有抬一下。我便也不在意,却在低头的瞬间看到屋外的羿叔叔皱起了眉头。
片刻后,天边忽然有嘶鸣声传来,在那片漫无边际的黑云的前方,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急速飞驰。
那东西体型庞大,身有羽翼,直直地向我们的小屋而来。屋外羿叔叔箭已上弦,双眼紧紧盯着空中。
等再近一些,才看清是一头一首两身的巨大异兽,它翻腾着两条蛇身,扇动着四只翅膀,急速向前,原来是一只肥遗。
据说肥遗出没于太华之山,那山高五千仞,广十里,因为肥遗凶猛异常,鸟兽都不敢与之同存,平日极为少见,出现在此地颇为奇怪。
这只肥遗蛇首挺起,巨嘴之中蛇芯不停吞吐,两条巨大蛇身互相缠绕,上下翻腾,不停嘶鸣,难道是因为嗅到了血气?
羿叔叔弓渐拉满,箭头指向了空中。
等再近一些,却发现那只肥遗一边拼命地扇动翅膀,同时身下六足不停伸缩抓挠,像是在抵抗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那团乌云也渐渐靠近,除了振翅之声,还发出了嘈杂的“吱吱”声,听起来令人耳膜鼓动,极为不适。
乌云越来越近,如潮水一般起伏涌动,终于露出了真容,原来竟是一大群耳鼠。
耳鼠兔首麋身,其状如鼠,用尾飞行,本不足为惧。但是这么多的耳鼠一起出现,却会变成一场灾难:它们会把路过的一切活物啃食殆尽,寸草不留,原来眼前这只肥遗是它们的猎物。
肥遗惊惶无比,拼命地扇动翅膀,变幻飞行的路线,腾高俯低,试图摆脱身后的耳鼠们。可是那耳鼠岂会让它轻易逃脱。它们像一张网一样,渐渐合拢,无论肥遗试图往哪个方向突破,都无法挣脱这满是利齿的大网。
终于肥遗的身形渐渐陷落在了乌云之中,片刻后,震天的嘶吼之声传来,肥遗显然痛苦已极。那两条斑斓的蛇躯在一片乌黑之中翻滚,搅得那乌云如浪涌起,激起朵朵浪花,可是最终又如潮退下,只剩余波。
最终,耳鼠们把肥遗彻底包围,乌云之中肥遗的身影一闪而过再也不见,只有嘶鸣之声更甚,显然是在催死挣扎。可惜那团乌云连天光都能遮住,无物能从其中逃脱。
肥遗巨大的身躯就如慢慢淹没在一片黑海之中,一点一点地消失,最终没顶,只剩下令人头皮发麻的啮噬之声,最后竟然连一片羽毛、一丝血肉都没有漏下来。
片刻之后,乌云散开,肥遗的身影已彻底消失。
耳鼠们没有丝毫停留,它们飞得更低了,近到屋内的我能看到那黑云之中的一双双血红的眼睛。
它们发现我们了。
我的心怦怦直跳,虽然知道有羿叔叔和小叔在,这些耳鼠肯定伤害不了我们,但还是汗毛竖起。
眼见得它们开始向下俯冲,这时,一只白羽如一缕锐光射在乌云之里,一下子冲散了它们的阵型。
羿叔叔出手了!
一支白羽划破乌云,瞬间便如一条白练上下穿梭,眼见得耳鼠阵型散乱,有十几只从天上栽落下来。耳鼠们一时受了惊吓,“吱吱”乱叫,争相躲避羽箭。
可是羿叔叔手中不停,惊弦又动,转眼又是四支箭直射乌云而去,上下左右竟然隐隐有包围之势。
耳鼠们开始只是上下飞腾躲闪,还想要再往前,后来四箭来到,明白了持箭之人并不是要驱散它们,而是要围歼!顿时嘈切之声更甚,眼睛似乎更红了。
它们在一顿乱糟糟的翻飞之后,不再慌张,那一片乌云渐渐有了变化:耳鼠们竟然分成了几队,每一队列都引导一只羽箭往远处而去。等到那几队分散开后,不知从何处聚集的一大群耳鼠竟然排列也有如箭矢,直扑小屋而来,原来是藏在那几队之后的伏兵。
狡诈如斯!
屋外羿叔叔眉头更紧,转眼又是两支箭激射而出,直奔扑面而来的这一团耳鼠,可是这一队却与之前几队不同,竟然在周围也撑开了屏障!
这群耳鼠并不简单,其中必然有通了神识者,而不只是简单的异兽了。
羿叔叔那两箭首尾相连,神力灌注,与那血红色的屏障相抗,相接处火花四溅,剌剌作响。
而同时,飞出去的那五队尽数又绕了回来,虽然看得出耳鼠的数量有所折损,但是它们实在太多,就算是减少了部分,依然可以组成攻击队形。甚至有一队绕了一大圈之后,绕到了屋后,试图从后面突破,而这一队竟然也有红色的屏障。
屋外羿叔叔手中搭箭,正准备再射。屋内小叔忽然抬眼,单手振袖,神力释出,覆在羿叔叔的箭羽之上,顿时那羽箭便燃了起来,光亮刺眼。
羿叔叔一箭指天,呼啸而出,那箭转眼就到了最高处,忽然,一支箭变成了千万支,瞬时箭下如雨,变成了千万根夺命的线!
只见那金黄色的光线落到耳鼠身前,烧了起来,空中瞬时成一片火海,而那千百条明线就像日光乍现,瞬间穿透了乌云,击散了黑暗!
耳鼠在如此神力威压下,顿时没有了抵抗的能力。它们身上着火,在空中翻滚,不辨东西,互相碰撞火便越烧越旺。又或者侥幸落到地上,试图翻滚灭火,却发现徒劳无功,因为那火并不是普通的火焰,它甚至可以在水中燃烧。所以耳鼠们只能凄惨乱叫,争先恐后地试图逃走。
就在此时,羿叔叔将手中的最后两支箭射出。
它们分别射向了之前有屏障的那两队,片刻之后,传来嘶鸣之声,随后便见空中落下了两只体型异常的耳鼠,明显比其他耳鼠大。随着它们的落地,剩下的耳鼠溃不成军,再也维持不住阵型,在箭雨中纷纷下落,片刻后烧成飞灰。
“你不用出手,我能解决。”羿叔叔站在原处,单手伸出,神力一吐,那之前射出去的十支箭便一一回到了他手中。他收拾好弓箭,回到屋里,开口道。
屋里小叔正好把一碗血滴满,站起身来,接道:“我知道你能解决,只是我一时手痒罢了。”他来到羿叔叔身边,拍拍他的肩膀,“还记得我们一起对抗巴地的修蛇吗,那时候你教我射箭。”
“记得,你为了找一株幽微草。”羿叔叔回答。
我本以为马上又能听到一段传奇,就像之前许多次一样。羿叔叔会把他和小叔的精彩经历绘声绘色地讲给我听。特别是在小叔不在的那段日子里,我尤其着迷。
可是现在,两人却陷入了沉默。
半晌,小叔开口道:“是啊,幽微草,那是我为他找的第一株灵药。”
羿沉默片刻后道:“你老实说,之前那段时间不在,是不是去找他了?”
那是我们三人来到这个僻静之地不久。
那时的天地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区分白天黑夜还需要大神布光,有小叔在,我们自然是不担心这点。虽然小叔照旧每天一碗血,但看起来似乎并不吃力。
可是,有一天天上竟然出现了一个金色的光球,它的光芒照耀大地,虽然不是很明亮,但是却足以让地上的人们劳作生息。
人们称呼它为太阳。
不知怎的,这个名字我感觉耳熟,似乎自己也曾沐浴过那明亮的光芒,不,不仅仅是沐浴,而是掌控、驾驭,我曾经无比接近那灿烂的日光,随心所欲地挥洒,仿佛就是太阳本身。
可是,每当我试图回忆过去的时候,头就疼痛无比,似乎有什么力量禁锢着我的记忆,让它不能回溯。几次尝试之后未果,我也就放弃了。
可是自那太阳出现,不光是我,小叔和羿叔叔也不太对劲。
首先是小叔,他会长久地注视着那太阳,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我能看到他紧闭的双唇和握紧的拳,似乎压抑着极其复杂的感情。
而羿叔叔则不时去擦拭他那从不离手的弓和箭,有一次我甚至看到他拉弓搭箭,直指太阳!
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而他们显然也不愿意提起,只是我隐隐觉得这和我有着某种关系。
之后,一日早起后,小叔不见了踪影,屋中只留下了刺眼的血红,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能流出那么多的血,它们就存在一个瓮里,供我取用。
羿叔叔则更小心地带着我隐藏起来,不让旁的异兽察觉出一丝血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