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兰那冰冷的两个字——“带路”——如同无形的鞭子抽打在那些跪地流亡者身上。他们抖得更厉害了,却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不敢有。首领那被徒手捏爆心脏的恐怖景象,以及维兰手臂上星辉瞬间净化污秽的绝对力量,已经将“伪神使者”的烙印深深刻入他们疯狂又恐惧的灵魂深处。
“是……是!使者大人!”那个之前嘶吼的高大流亡者(现在成了临时首领)慌忙爬起来,脸上混杂着极致的恐惧和一种扭曲的敬畏,点头哈腰,“请……请跟我们来!骸骨坑……那里能避风,还有……还有供奉腐化之母的祭坛!”他刻意强调了祭坛,浑浊的眼睛偷偷瞄着维兰肩头那黯淡却依旧存在的星辉,似乎在揣测这位“使者”对祭坛的兴趣。
维兰面无表情,那双墨黑的瞳孔扫过这群污秽的生物,如同看着路边的顽石。他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凯勒身上,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带上她。别拖后腿。”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凯勒咬紧牙关,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和翻涌的疑虑。维兰那非人的力量、对莉亚娜痛苦的漠然、还有那句“本身就是一场灾难”的评价,都像毒刺扎在心里。但现在不是冲突的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废土带着辐射尘埃的腥冷空气刺激着肺叶。他小心翼翼地将昏迷的莉亚娜背起。少女的身体很轻,但那份冰凉和嘴角残留的血迹,让凯勒的心沉甸甸的。他调整了一下姿势,确保莉亚娜的头能靠在自己肩头,不至于过分颠簸。手中的长剑紧握,剑意凝聚,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和带路的流亡者。
“走。”维兰只吐出一个字,不再看任何人,率先迈步,跟在那临时首领身后。他的步伐依旧沉稳,但凯勒敏锐地捕捉到,他左肩那道伤口的星辉光芒,似乎随着每一步的落下,都微弱地闪烁一下,如同风中残烛最后的挣扎。每一次闪烁,维兰的步伐都有一丝极其细微的凝滞,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临时首领如蒙大赦,连忙招呼其他几个还在筛糠的流亡者。他们捡起地上破烂的武器,畏畏缩缩地聚拢过来,刻意与维兰和凯勒保持着一段自认为安全的距离,眼神既恐惧又充满病态的好奇,不断瞟向维兰肩头的“神迹”和凯勒背上的莉亚娜。队伍在死寂的废土沼泽边缘,朝着一个方向沉默地移动。
路,根本不能称之为路。脚下是深浅不一的腐臭泥沼,混杂着不知名生物的骸骨碎片和锈蚀的金属垃圾。扭曲的枯树如同垂死巨人的手臂,枝桠嶙峋地指向铅灰色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不祥气息,不仅仅是腐败,还有一种更深沉的、仿佛无数怨念凝聚的阴冷。越往前走,雾气似乎更浓了些,带着一种诡异的、粘稠的质感,附着在皮肤上,带来细微的麻痒感。
凯勒背着莉亚娜,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泥沼的吸力,背上的负担,身体的伤痛和精神的紧绷,都让他呼吸沉重。意境巅峰的感知力被他压缩到极限,如同一张无形的薄纱覆盖在身体周围,过滤着废土污浊的能量背景,警惕着任何细微的危险波动——无论是潜藏的畸变体,还是这些流亡者可能的偷袭,亦或是……身后那个沉默的、力量随时可能失控的“神族”。
维兰走在最前面,紧跟着临时首领。他的背影在稀薄的雾气中显得有些模糊,只有左肩那道伤口,如同一个沉默的、散发着微弱星光的灯塔,在昏暗中固执地宣告着其非人的存在。凯勒注意到,维兰的右手手指,偶尔会极其轻微地抽搐一下。那不是疲惫的颤抖,更像是一种……压抑。仿佛有什么狂暴的力量在他体内左冲右突,被他用难以想象的意志强行锁在躯壳之内。每一次微小的抽搐,都让凯勒的心跳漏掉半拍。
不知走了多久,或许半小时,或许更久。废土的景色单调而压抑,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就在凯勒感觉体力快要透支时,前面的临时首领停下了脚步,指着前方一片更加浓重的、仿佛凝固的灰黑色雾气,声音带着谄媚和不易察觉的恐惧:“使者大人……到了!骸骨坑就在前面!”
凯勒抬头望去。前方的地形微微下陷,形成一片巨大的洼地。洼地边缘堆积着无数巨大的、惨白的骸骨——有巨大野兽的肋骨如同弯曲的拱门,有类似爬行类生物的脊椎骨节散落一地,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明显属于智慧生物的、被啃噬过的头骨空洞地望着天空。这些骸骨如同天然的围墙,拱卫着洼地中心。浓得化不开的灰黑色雾气就是从洼地深处弥漫出来的,带着一股比沼泽边缘浓郁十倍、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味**,混杂着硫磺和铁锈的气息,直冲鼻腔,熏得人头晕眼花。
透过骸骨围墙的缝隙,隐约能看到洼地深处矗立着一些低矮、歪斜的建筑轮廓。那些建筑并非石头或木材,更像是用巨大的、扭曲畸变的骨骼、锈蚀的金属板以及某种坚韧但布满瘤状增生的黑色藤蔓胡乱拼凑粘合而成,形态怪异丑陋,如同生长在腐肉上的肿瘤。建筑表面覆盖着一层粘稠的、仿佛活物般缓缓蠕动的暗绿色苔藓,散发出微弱的磷光。
这里就是“骸骨坑”,废土流亡者的巢穴之一。
“使者大人,请!”临时首领点头哈腰,引着维兰走向骸骨围墙一个相对宽阔的入口。入口两侧,用尖锐的骨刺和锈蚀的刀片装饰,挂着几串风干发黑、形状狰狞的……小型畸变体头颅,空洞的眼窝里似乎还有细小的蛆虫在蠕动。
维兰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径直走了进去。凯勒强忍着翻腾的胃液和刺鼻的恶臭,背着莉亚娜紧随其后。
一踏入骸骨坑的范围,那股甜腥的腐臭气息瞬间变得粘稠如有实质,几乎让人窒息。脚下不再是泥沼,而是厚厚一层踩上去嘎吱作响的、混合着骨粉、不明粘液和腐烂有机物的污秽“地毯”。洼地内部比外面看到的更加令人不适。
低矮扭曲的棚屋如同腐烂的蘑菇般簇拥在一起,狭窄的通道如同迷宫。一些同样浑身污秽、眼神浑浊疯狂的流亡者从棚屋的缝隙或门口探出头来,当看到临时首领和他身后散发着微弱星辉的维兰时,先是露出和外面流亡者一样的恐惧,随即那恐惧又迅速被一种病态的狂热取代,纷纷跪伏在地,口中念念有词,发出意义不明的咕哝。
“使者……使者降临了……”
“腐化之母……显灵……”
“献祭……新的祭品……”
他们的目光扫过凯勒和他背上的莉亚娜时,那狂热中又掺杂了赤裸裸的贪婪和嗜血。
凯勒握剑的手心全是冷汗,精神紧绷到了极致。他能感觉到莉亚娜的身体在他背上无意识地轻颤,仿佛在昏迷中也被这污秽邪恶的环境所刺激。
临时首领带着他们穿过这片如同地狱前哨的居住区,朝着洼地最深处走去。越往里,那股甜腥腐臭的气息就越发浓烈刺鼻,空气也变得更加粘稠压抑。道路两旁开始出现更多令人毛骨悚然的“装饰”:用畸变体肢体拼凑的图腾柱,浸泡在浑浊液体里的、布满增生组织的器官标本,甚至还有几具被钉在巨大骨刺上的、尚未完全腐烂的畸变体尸体,引来了大群嗡嗡作响的、闪烁着诡异磷光的蝇虫。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广场”边缘。
广场的中心,是一个用巨大骸骨和粗糙石块垒砌而成的、直径约十米的圆形祭坛。祭坛表面覆盖着厚厚一层暗红近黑的、早已干涸凝固的血污,散发出浓烈的腥气。祭坛中央,矗立着一尊更加扭曲怪诞的雕像。
那雕像的材质似乎是某种黑色的、布满蜂窝状孔洞的岩石,又像是凝固的、腐败的沥青。它大致呈一个扭曲的、臃肿的类人形态,但头颅却如同一个巨大的、布满褶皱和粘液的蠕虫口器,口器深处似乎还雕刻着密密麻麻的、细小的利齿。无数条类似章鱼触手般的、末端带着吸盘或骨刺的肢体从它臃肿的身体上延伸出来,缠绕着祭坛本身,有些甚至深深插入地下。雕像表面同样覆盖着那种蠕动着的、散发磷光的暗绿色苔藓,让它看起来仿佛在呼吸。
这,就是流亡者们口中的“腐化之母”。
祭坛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更多的骸骨碎片、锈蚀的武器碎片和一些破碎的、难以辨认的织物。空气中弥漫的死寂和绝望,几乎凝成实质。
“使者大人,就是这里!”临时首领指着祭坛,脸上挤出谄媚的笑容,“供奉伟大的腐化之母的地方!最……最安全了!风也吹不进来!”他刻意强调着“安全”,浑浊的眼睛却不由自主地瞟向祭坛上厚厚的血污,似乎在暗示着什么。
维兰的目光扫过那尊扭曲的雕像,墨黑的瞳孔里没有任何波澜,仿佛看到的只是一块普通的石头。他径直走到祭坛边缘,找了一块相对平整、血污稍少的骸骨基座,坐了下来。动作依旧带着那种非人的僵硬感。他微微闭目,似乎在对抗着体内某种力量的冲击,左肩的伤口光芒微弱得如同即将熄灭的余烬。
凯勒没有靠近祭坛。那浓烈的血腥气和扭曲的雕像让他本能地感到排斥和危险。他背着莉亚娜,在距离祭坛稍远一点、靠近骸骨围墙的地方,找了一块稍微干净些(相对而言)的地面,小心地将莉亚娜放下来,让她靠着一块巨大的、相对光滑的兽类肋骨。他解下腰间的水囊——里面的水所剩无几,而且带着一股铁锈味——小心翼翼地沾湿了衣角,轻轻擦拭着莉亚娜嘴角和下巴的血迹。少女的呼吸依旧微弱而急促,眉头紧锁,即使在昏迷中,身体也时不时地轻颤一下,仿佛仍在承受着梦魇的折磨。
“母亲……钥匙……”她无意识地呓语,声音破碎得几乎听不清。
凯勒的心猛地一揪。蚀日计划……容器……钥匙……维兰那冰冷的评价……这些碎片在他脑海中翻滚,拼凑出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轮廓。他抬头看向祭坛上闭目调息的维兰,那个神秘莫测、力量恐怖、身份成谜的神族放逐者。维兰知道多少?他带他们来这里,真的只是为了躲避精灵追兵和废土风暴吗?还是……另有所图?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如同金属摩擦般的咳嗽声从祭坛方向传来。
凯勒立刻警觉地望过去。
只见维兰的身体剧烈地弓起,右手死死捂住嘴,指缝间,刺目的银色光粒如同细沙般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那光芒比之前伤口逸散的要纯粹、强烈得多!他肩头的伤口也同时爆发出短暂而刺目的银白光芒!
维兰猛地睁开眼!那双墨黑的瞳孔深处,再次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旋转的、冰冷的金色齿轮虚影!一股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冰冷的毁灭性气息瞬间爆发开来!
轰——!
祭坛周围地面厚厚的骨粉和污秽之物被无形的力量猛地掀起,如同刮起了一阵小型的风暴!距离稍近的几个流亡者惊恐地尖叫着被掀飞出去,撞在骸骨围墙上!
神性反噬!比之前更猛烈!
凯勒瞳孔骤缩,瞬间拔剑护在莉亚娜身前!维兰的力量一旦失控,首当其冲的就是他们!
维兰猛地将捂嘴的手狠狠砸在身下的骸骨基座上!坚硬的骨头瞬间碎裂!他强行压下那口几乎要喷出的神血,指缝间逸散的银光被他用更强大的意志力硬生生压了回去!眼中的金色齿轮虚影疯狂闪烁,如同失控的机器,最终被他强行压制,重新隐没于墨黑深处。
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浓重的血腥味(并非凡人的血,而是某种冰冷的铁锈味),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星屑)如同溪流般滑落。左肩的伤口光芒剧烈地明灭着,伤口边缘的皮肤,似乎……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冰裂纹路般的暗金色裂痕!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弥漫的骨粉和污秽风暴,精准地锁定在凯勒身上。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冰冷空洞,而是充满了赤裸裸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警告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管好……你的人……”维兰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轮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血块,“她精神里的‘印记’……在……**呼唤**……那些东西!”
凯勒的心瞬间沉入谷底!印记?呼唤?是那些暗影族?!难道莉亚娜在昏迷中的精神波动,会引来……
他猛地看向靠在他身边、依旧在痛苦呓语的莉亚娜。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低沉、悠长、如同巨大海螺号角般的呜咽声,穿透了骸骨坑浓重的雾气,从遥远的天际隐隐传来!那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过了废土的风声和流亡者的惊恐骚动!
凯勒浑身汗毛倒竖!这声音……他记得!在精灵囚牢“静滞之间”时,当艾露恩蒂尔强启那薄片晶体,引动神性意志污染前,也曾听到过类似的、令人灵魂颤栗的号角声!那是……神族降临的前兆?!
维兰的脸色,在听到这号角声的瞬间,变得前所未有的难看。那双墨黑的瞳孔骤然收缩,里面翻涌的不是恐惧,而是浓烈到化不开的、如同实质的杀意和……刻骨的仇恨!
他猛地站起身,动作因为体内的剧痛而有些踉跄,但那股冰冷狂暴的气势却如同即将爆发的火山!他不再看凯勒和莉亚娜,而是死死盯着号角声传来的方向——铅灰色天幕的尽头,仿佛要穿透那厚重的云层,看到那即将降临的、代表着冰冷规则与毁灭的存在。
“来得……真快……”维兰的声音冰冷刺骨,如同淬毒的匕首,“……清道夫。”
骸骨坑内,死寂无声。只有那低沉悠长的神族号角,如同末日的丧钟,在废土的上空,一遍遍回响。流亡者们早已吓得瘫软在地,屎尿横流。临时首领更是面无人色,蜷缩在祭坛角落瑟瑟发抖。
凯勒站在莉亚娜身前,长剑紧握,指节发白。前有力量失控、身份成谜、敌友难辨的神族放逐者维兰,后有被莉亚娜精神印记可能引来的暗影族,而此刻,真正的神族“清道夫”……即将降临!
绝望的阴影,如同骸骨坑那浓得化不开的雾气,沉沉地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