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暗流与微光

陈墨瞳感觉自己像一具被遗弃的破旧玩偶,在无边的黑暗和污浊中漂流。脚踝的伤口浸泡在冰冷刺骨的污水里,每一次拖动都带来钻心的剧痛和肌肉的抽搐。右肩胛骨以下的部位依旧沉重麻木,仿佛不属于自己,只能依靠左臂死死扒住湿滑、布满粘稠苔藓的水泥管壁,艰难地向前挪动。每一次移动都耗尽她残存的气力,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喘息都带着浓重的霉味和下水道特有的、令人作呕的腐败气息。

观察者冰冷的话语如同跗骨之蛆,在她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容器”……“白王的烙印”……“灾厄之源”……

每一个词都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刺穿她摇摇欲坠的理智。颈侧那片皮肤依旧光滑冰冷,那道恐怖的暗金纹路在观察者的力量下暂时隐去,但那种被标记、被诅咒的感觉,却深深烙印在了她的灵魂深处。她甚至能感觉到一种……空虚?一种仿佛被强行抽走了某种东西的空洞感,伴随着一种隐隐的、源自血脉深处的悸动,如同沉睡的火山在低鸣。

昂热校长用生命刻下的“小心诺诺”,此刻不再是警告,而是审判。

是她引来了奥丁?是她导致了路明非的龙化失控?是她……让卡塞尔学院血流成河?

巨大的负罪感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沉重的枷锁,拖拽着她不断下沉。脚下的污水深及小腿,冰冷刺骨,浑浊的水面漂浮着无法辨认的腐烂杂物。黑暗浓稠得化不开,只有远处不知名的管道缝隙偶尔透进一丝微弱的、城市地面渗透下来的惨淡天光,如同鬼魅的眼睛,转瞬即逝。

“沿着通道,一直向下……混入地下管网……”

观察者的指示是她唯一的灯塔。她不知道这条巨大的、如同城市血管般错综复杂的混凝土排水管道通向何方,她只知道,必须走下去。停下来,就会被身后无形的追兵吞噬,或者被这无边的黑暗和绝望彻底压垮。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水滴声在死寂中异常清晰。

陈墨瞳猛地停住动作,屏住呼吸,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不是水滴!是脚步声!极其轻微、谨慎,踩踏在浅水滩边缘的脚步声!就在她身后不远处的某个岔道口!

奥丁的人?!他们追进地下管网了?!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她僵在原地,身体紧贴着冰冷滑腻的管壁,一动不敢动。冰冷的汗水混合着污水的腥臭,从额角滑落。右肩的麻木感似乎更重了,左臂因为长时间的支撑而剧烈颤抖。

脚步声停了。死寂重新降临。只有污水缓慢流动的汩汩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城市地铁经过时沉闷的震动。

错觉吗?还是……

“咻——!”

一道极其微弱、几乎融入黑暗的破空声!

陈墨瞳全身的寒毛瞬间炸起!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她根本来不及思考,身体猛地向侧面扑倒!

“噗嗤!”

一支闪烁着幽蓝色冷光的细针,擦着她之前靠着的管壁位置射入浑浊的污水中,瞬间激起一小片诡异的蓝色泡沫,发出轻微的“嗞嗞”声!不是麻醉弹!是某种致命的炼金毒素!

不是错觉!他们真的进来了!而且下了杀手!

“发现目标!C区排水主管道!请求支援!”一个压低的、带着金属质感的嗓音在黑暗中响起,用的是某种加密通讯的频道。

暴露了!

陈墨瞳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她顾不上摔进污水的狼狈和伤口传来的剧痛,手脚并用地在冰冷滑腻的污水中扑腾着爬起来,用尽全身力气,跌跌撞撞地向前方的黑暗深处亡命狂奔!身后,沉重的涉水脚步声和能量武器充能的微弱嗡鸣声迅速逼近!

“站住!否则格杀勿论!”冷酷的警告声在空旷的管道中回荡,带着必杀的决心。

跑!快跑!

肺部像着了火,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脚踝的伤口在污水的浸泡和剧烈奔跑下,传来撕裂般的痛楚,几乎让她栽倒。右半身依旧麻木,只能依靠左臂疯狂地摆动保持平衡。黑暗如同择人而噬的巨口,前方的管道似乎永无止境。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了她。逃不掉了……这样下去,迟早会被追上杀死……

就在她意识因为剧痛和缺氧而开始模糊的瞬间——

前方管道右侧的黑暗中,似乎……有光?

不是远处透进来的惨淡天光,而是一种极其微弱、如同萤火虫般闪烁的、温暖的橘黄色光芒!那光芒来自管壁上一个半塌陷的、被巨大水泥碎块半掩着的破口!

一个……岔路?一个被掩盖的通道?

陈墨瞳眼中瞬间爆发出最后一丝求生欲的光芒!她不知道那光芒背后是什么,是另一条死路,还是更深的陷阱?但此刻,那微光就是唯一的希望!

她咬紧牙关,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如同扑火的飞蛾,猛地冲向那个半塌陷的破口!

身后,奥丁战士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能量武器的嗡鸣声陡然拔高!

“目标转向废弃支线!锁定!”冰冷的指令如同丧钟。

陈墨瞳用尽最后的力气,身体猛地一矮,从那巨大的水泥碎块下方狭窄的缝隙中钻了过去!尖锐的混凝土棱角刮破了她的手臂和后背,带来火辣辣的刺痛,但她浑然不顾!

就在她身体完全没入破口后方的黑暗的瞬间!

“轰——!!!”

一道炽烈的、带着毁灭气息的暗紫色能量束,狠狠轰击在她刚才钻过的水泥碎块上!碎石和灼热的能量流如同风暴般席卷了她身后的空间!巨大的冲击波将她狠狠推飞出去!

“噗通!”

陈墨瞳重重摔在坚硬冰冷的地面上,身体翻滚了好几圈才停下。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全身的骨头都像散了架。但她顾不上这些,惊恐地回头望去。

破口处,那个半掩的缝隙,已经被彻底炸塌!巨大的水泥块和崩落的泥土碎石完全堵死了来路!只有爆炸的烟尘和残留的能量波动还在空气中弥漫。

暂时……安全了?

她剧烈地喘息着,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破膛而出。劫后余生的虚脱感如同潮水般涌来,让她瘫软在地,动弹不得。

这时,她才看清自己所在的地方。

这里似乎是一个极其狭窄的废弃支线管道,或者……某个被遗忘的检修通道。空间低矮压抑,空气更加浑浊。而刚才吸引她目光的那点微光,就来自通道尽头。

那里,一盏样式极其老旧、锈迹斑斑的煤油灯,正静静地挂在一根弯曲的金属管上。豆大的橘黄色火苗在肮脏的玻璃罩内顽强地跳动着,散发出微弱却温暖的光芒。灯光照亮了下方一小片区域——那里堆放着一些破烂的油毡布、几个锈蚀的空罐头盒,还有……一个用砖头和木板勉强搭成的、仅容一人蜷缩的“窝棚”。

有人?这里有人居住?

陈墨瞳的心瞬间提了起来!刚脱离狼窝,难道又入虎穴?她挣扎着想爬起来,身体却因为剧烈的疼痛和虚脱而无法动弹。

就在她惊疑不定之时,一个极其嘶哑、干涩、仿佛几百年没说过话的声音,从那堆破烂的油毡布后面,幽幽地飘了出来:

“呵……又一个……被‘城市之肠’吐出来的……倒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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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城市边缘。废弃的圣嘉兰教堂。

曾经高耸的尖顶早已坍塌了一半,剩下扭曲的钢筋骨架如同巨兽折断的肋骨,刺向铅灰色的、飘着冷雨的阴沉天空。彩色玻璃窗破碎殆尽,只留下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只失明的眼睛,冷漠地注视着下方荒草丛生的墓园和锈迹斑斑的铁门。哥特式的建筑外墙布满烟熏火燎的痕迹和雨水冲刷出的黑色污迹,昔日的庄严神圣早已被时光和荒废啃噬殆尽,只剩下破败与死寂。

几道穿着破烂执行部风衣、浑身泥泞和血污的身影,如同受伤的孤狼,警惕地分散在教堂残破的大门和侧翼的断壁残垣处,手中的武器指向外面被雨水笼罩的荒野。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疲惫、伤痛和一种深入骨髓的茫然。

教堂内部,昔日的圣坛早已被坍塌的砖石掩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潮湿的霉味和淡淡的血腥气。几盏从学院废墟中抢出来的应急灯,发出惨白的光芒,勉强照亮了中央一小片区域。

芬格尔·冯·弗林斯靠在一根布满裂痕、勉强支撑着天花板的巨大石柱上。断裂的左臂用简陋的夹板和撕下来的风衣布条固定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肋下的剧痛,让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难看。汗水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灰尘,勾勒出深深的疲惫刻痕。但那双灰色的眼眸,此刻却死死地盯着他摊开的右手掌心。

掌心,静静地躺着那枚银灰色的“火种”信标。它尾部的幽蓝色光点,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却异常稳定的频率闪烁着,如同黑暗中沉睡巨兽的心跳。

他的左手,拿着一个同样布满划痕、屏幕碎裂的军用级PDA。PDA的屏幕上,复杂的解码程序正在疯狂运行,瀑布般的数据流不断刷过,试图解读“火种”内部存储的加密信息。

“师兄……‘守墓人’的力场……已经完全稳定了。”一个脸上缠着渗血绷带的年轻专员走过来,声音沙哑低沉,带着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我们……我们失去了冰窖……失去了副校长……失去了装备部的兄弟们……还有校长……”他的声音哽住了。

芬格尔的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握着“火种”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他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数据流。灰色的眼眸深处,那几乎被绝望淹没的火焰,因为掌心“火种”冰冷的触感和屏幕上顽强跳动的字符,而重新被点燃。

学院的核心被自我封印,沉入了那个临时的死亡空间。但“火种”还在!卡塞尔最后的火种,就在他手中!

“EVA……”他对着PDA嘶哑地低语,像是在呼唤一个沉睡的幽灵,“我知道你还在……我知道你肯定留了后门……给我点提示……庇护所在哪?我们该去哪里?”

PDA屏幕上的数据流突然出现了一阵剧烈的紊乱!几行红色的错误代码疯狂闪烁!

芬格尔的心猛地一沉!难道连最后的希望也……

突然!所有的数据流瞬间清空!屏幕变成一片纯粹的漆黑!

紧接着,一个极其微小的、由无数绿色光点组成的、不断旋转的**双螺旋结构**图案,在屏幕中央缓缓浮现!图案下方,一个坐标数据如同流星般一闪而过,快得几乎无法捕捉!同时,一个极其微弱、断断续续、仿佛随时会消散的电子合成女声,艰难地从PDA的微型扬声器中挤出:

“……基……因……锁……‘伊甸’……坐标……已……传输……权限……确认……弗林斯……”

声音戛然而止。屏幕上的双螺旋图案也瞬间消失,PDA屏幕彻底暗了下去,无论芬格尔如何按键,都再无反应。

“基因锁?‘伊甸’?”芬格尔猛地攥紧了手中的“火种”!心脏狂跳!EVA用最后的力量,挤出了关键信息!庇护所的代号是“伊甸”!需要基因权限解锁!坐标……坐标他看清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但那组经纬度和深度参数已经牢牢刻在了他脑海里!

希望!真正的希望!

“都过来!”芬格尔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激动和疼痛而嘶哑变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他挣扎着站直身体,灰色的眼眸扫过周围几张疲惫绝望的脸。

“听着!学院还没完!EVA给我们留了条活路!”他举起手中的“火种”,那幽蓝的光点在昏暗的教堂中如同黑暗灯塔,“一个绝对安全的庇护所!代号‘伊甸’!现在,我需要你们之中……血统最稳定、受伤最轻的人!立刻出发!去这个坐标!”他飞快地报出了那个坐标。

“师兄,那你呢?”年轻的专员急切地问。

“我?”芬格尔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指了指自己扭曲的左臂和肋下,“我这副样子,跑不远了。而且……”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刀,“诺诺和路明非……他们还活着!还在外面!我不能丢下他们!‘火种’找到了我,我就得把该做的事做完!”

“可是……”

“没有可是!”芬格尔厉声打断,语气斩钉截铁,“这是命令!带上‘火种’的坐标和启动方式!去‘伊甸’!在那里等我们!或者……如果等不到,那就重建卡塞尔!”他将PDA里记录坐标的芯片取出,连同“火种”一起,塞到那个年轻专员手中,用力握紧他的手,“活下去!为了卡塞尔!”

年轻专员看着芬格尔眼中那不容动摇的决心,看着他满身的伤痕和疲惫,眼眶瞬间红了。他用力地点了点头,将芯片和“火种”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攥着千钧重担和最后的希望。

“其他人!”芬格尔看向剩下的几个伤员,“还能动的,跟我走!我们得想办法弄点‘补给’,然后……去找那两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他咧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熟悉的、带着点痞气的笑容重新回到了脸上,尽管有些勉强,“妈的,这年头,当师兄可真不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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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明非的意识,在一片粘稠的、淡绿色的虚无中沉浮。感觉不到身体,感觉不到时间,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沉重的压迫感,如同整个海洋的重量都压在他的灵魂上。无数冰冷的、带着尖锐针头的管线,如同水蛭般吸附在他的神经末梢,持续不断地注入麻痹意识的毒液和压制龙血的炼金毒素。

尼伯龙根之刺留下的黑色纹路,如同跗骨之蛆,在墨绿色的鳞片缝隙间缓缓蠕动,每一次蠕动都带来深入骨髓的刺痛和虚弱感,压制着血脉深处那狂暴的力量。巨大的合金镣铐死死锁住他的四肢,将他固定在这口冰冷的“水晶棺材”里,如同等待解剖的标本。

囚笼。一个精心打造的、针对龙类的囚笼。

愤怒。无边无际的愤怒如同熔岩在冰冷的毒液中翻腾,却找不到宣泄的出口,只能灼烧着他自己。还有……恐惧。对自身异变的恐惧,对未知命运的恐惧。

但比愤怒和恐惧更深的,是一种……空洞。

仿佛灵魂被挖走了一块。有什么极其重要的东西……被强行剥离了。一种源自血脉最深处的、本应存在的联系……被斩断了。这种缺失感带来一种无法言喻的焦躁和……**饥渴**。像沙漠中干渴濒死的旅人,本能地渴望着那维系生命的甘泉。

就在这无尽的冰冷、痛苦和空洞的折磨中——

一点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悸动**,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骤然穿透了厚重的维生舱壁,穿透了粘稠的液体,穿透了麻痹神经的毒素和尼伯龙根之刺的侵蚀,直接作用在他的灵魂深处!

那悸动……熟悉而陌生。带着一种……烙印的气息。一种……被强行唤醒的、灼热的、**呼唤**!

是……她!

路明非沉寂的意识如同被高压电流瞬间贯穿!

“呃……啊……!!!”

维生舱内,那低垂的头颅猛地抬起!湿漉漉的黑发甩开,露出下方那张因痛苦和某种剧烈情绪冲击而扭曲变形的脸!覆盖着墨绿鳞片的脖颈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根根暴起!

那双眼睛!熔金的底色瞬间被狂暴的血丝布满!瞳孔不再是规则的竖线,而是如同两颗濒临爆裂的、混乱的微型太阳,疯狂地收缩、扩张!一股难以言喻的、狂暴的、夹杂着极致痛苦和一种被强行点燃的、非人**渴望**的精神风暴,如同失控的核爆冲击波,猛地从他体内爆发出来!

“嗡——!!!!”

刺耳的、撕裂耳膜的警报声瞬间炸响!整个地下监控室内,所有精密仪器的屏幕疯狂爆出刺眼的红光和乱码!数据疯狂跳动,无数曲线瞬间冲破警戒阈值!

“警告!警告!目标精神波动突破临界值!龙血活性指数飙升!突破安全阈值!”

“尼伯龙根之刺抑制效果急剧衰减!黑色侵蚀纹路正在被反向压制!”

“镇静剂注入失效!次级炼金矩阵过载!能量核心不稳定!”

“快!启动紧急预案!物理束缚等级提升至最高!准备注入……”

冰冷的电子合成音被研究人员惊恐的尖叫彻底淹没!

维生舱内,路明非布满血丝的熔金竖瞳,死死地、穿透了厚重的玻璃和粘稠的液体,仿佛“看”向了某个极其遥远、却又无比清晰的方向——那悸动传来的方向!他的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嘶哑、如同砂纸摩擦金属的、非人的咆哮!

那咆哮声中,混乱和暴戾依旧,但一种更加原始、更加恐怖的**意志**却如同破土而出的巨兽,在剧痛和虚弱的躯壳中疯狂觉醒!那是属于龙王的、不容亵渎的**权柄**,在回应着血脉的呼唤,在渴望着……被夺回的“所有物”!

锁住他四肢的粗大合金镣铐,在巨大的力量下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呻吟!墨绿色鳞片覆盖下的肌肉疯狂贲张!皮肤下,那尼伯龙根之刺留下的黑色纹路,如同遇到天敌般剧烈地扭曲、挣扎,颜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