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市中心,[将薪比心诊所]
“易医生,我家乙深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啊!”
提着菜篮的王桂芳声音急切,几乎要穿透诊室的门板。
她身后,丈夫林建军沉默地站着,如同沉重的影子。夹在两人中间的,是19岁的林乙深——少年目光空洞,整个人如同被抽空了灵魂。
对面,身穿白大褂的中年医生眉头紧锁,视线在手中的心理健康问卷上反复逡巡。时间仿佛凝固了片刻,他才抬起头,语气带着职业性的凝重:
“初步判断,是高考后遗空心症。”
“啊?那是什么病?!”
王桂芳的嗓音骤然拔高,菜篮子在她激动的手腕下猛地一晃,几片翠绿的芹菜叶颤巍巍地探出筐沿,摇摇欲坠。
“简单说就是某些原因——直接的或间接的——让他把高考视作了唯一的人生目标,投入了全部心力。”
医生的目光越过问卷边缘,落在少年低垂的脑袋上。
“现在目标达成,人生骤然失焦,所以表现出来的是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毫无兴趣的状态。”
“高考后遗空心症?!”
尖锐的质问在狭小的诊室里撞出回音。王桂芳不耐烦地挥手,像是在驱赶一群无形的蚊蝇。
“嗤!我看就是现在日子过得太舒坦,净生这些富贵病!净耽误我买菜……”
林乙深毫无反应。他的头埋得更低了,医生的话语如同隔着厚重的毛玻璃嗡嗡作响,模糊不清。
“每年因抑郁症离世的青少年不在少数,”医生的语气沉了下来,目光扫过一旁焦虑的林建军。
“很多悲剧,恰恰源于家长对孩子心理变化的忽视。”
他像是被这句话烫了一下,粗糙的手指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纸巾,无意识地在干涸的额头上反复擦拭。
“易医生,那……这个病,该怎么治啊?”他终于开口,声音里带着小心翼翼的恳求。
医生推了推眼镜,目光在林乙深的木然、父亲的局促和王桂芳那几乎要溢出的烦躁之间游移。
“家长们先出去一下吧。病人也不是小孩子了,我单独和他聊聊。”
王桂芳仍愤愤地嘀咕着:“我看就是懒出来的病!”
林建军一把拽过她的胳膊,声音压抑而疲惫:“得了吧!少说两句!”
门被轻轻带上,诊室里最后一丝属于父母的焦灼也被隔绝在外。
瞬间,空气凝滞。
当门锁“咔哒”一声落定,医生的目光重新聚焦回林乙深身上。然而在他眼里倚坐在椅子上的,已不再是那个颓丧的少年!
林乙深左侧的半张脸皮下,正有东西在疯狂蠕动、变形,皮肤被无形的力量拉扯、扭曲,勾勒出非人的、难以名状的狰狞轮廓——仿佛一张蒙着人皮的怪物正竭力撕破束缚!
浓稠如墨的黑气,丝丝缕缕地从少年周身每一个毛孔弥漫开来,如同拥有生命的触手,在冰冷的诊室空气中盘旋、缠绕,将他笼罩在一片吞噬光线的、不祥的阴影里。
光线仿佛被那诡异的黑气扭曲、吸收,诊室骤然昏暗了几分。
不过他好像对此早已司空见惯,但眼底深处依旧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有点棘手啊。”
无声的低语在他心中回荡。面上,他不动声色,只是用平稳而清晰的语调再次呼唤:
“乙深?林乙深?”
外界的喧嚣彻底沉寂,那呼唤声仿佛终于穿透了隔绝的厚重迷雾。
林乙深空洞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茫然的目光扫过医生的脸庞,最终,凝滞在他白大褂衣领处——那枚小小的、闪着冷光的金属名牌上。
[易毅·心理医生]
易毅的手掌在林乙深眼前快速晃了晃,试图抓住那涣散的焦点,但少年的目光如同沉入深潭的石子,只短暂地波动了一下,便又迅速归于一片死寂的呆滞。
“先试试软的吧……不行再上硬招。”易毅心中默念,眉头锁得更紧。
他转身拉开抽屉,取出两只小巧的电红色蜡烛,稳稳地放在林乙深面前的桌面上。通上电的瞬间,柔和却略显诡异的光晕在诊室冰冷的空气中晕开。
紧接着,易毅掏出一枚普通的生鸡蛋,眼神专注而凝重。他开始以某种奇特的韵律,将鸡蛋悬停在林乙深身体上方,缓缓地、一丝不苟地从头到脚、从前到后移动,如同在进行一场无形的净化仪式。
随着鸡蛋的移动,那些如同活物般缠绕、盘踞在林乙深周身的浓稠黑气,仿佛受到了某种牵引,丝丝缕缕地被吸扯出来,钻入了那枚看似脆弱的鸡蛋之中。蛋壳表面,肉眼可见地蒙上了一层阴翳。
突然!
“啪嚓!”
一声清脆又带着不祥意味的爆裂声炸响!那枚鸡蛋毫无征兆地自行炸开,碎裂的蛋壳四散飞溅。然而,里面流淌出来的,并非清亮的蛋清与金黄的蛋黄——
是粘稠如石油、散发着令人作呕寒意的漆黑液体!它迅速在桌面上蜿蜒流淌,所过之处留下污浊的痕迹。
见状,易毅果断掏出一枚暗红色的药片,一手捏住林乙深的下颌,稍一用力便撬开了他紧闭的牙关,另一手迅速将药片塞入他口中。
几乎在药片入口的瞬间,少年周身汹涌翻腾的黑气猛地一滞,如同被无形的巨手狠狠摁住,骤然收缩、黯淡下去。林乙深身体一软,失去支撑般“噗通”一声歪倒在地,人事不省。
易毅这才松了口气,摸出手机,用地道的方言拨通电话:
“喂!到哪滴咯?下个星期得空没得?”
一个略显柔润的男声从听筒传来:“咋个了嘛,易医生?”
“遇到点麻烦,”易毅瞥了一眼地上的林乙深,压低了点声音,“有个病人,棘手得很。”
“哟嚯!还有让你都喊‘棘手’滴啊?”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调侃。
“莫废话,”易毅语气加重,“来逗是咯!(快来就对了!)”
“要得要得,晓得了。”
挂断电话,易毅看着地上昏迷的林乙深,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将周围收拾了一下走到桌边,拧开一瓶矿泉水,就着水流仔细洗了洗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黑气的阴冷黏腻感。
甩甩手上的水珠,他屈指朝林乙深脸上弹了几滴冷水。
冰凉的触感刺入皮肤,林乙深眼皮颤动,缓缓睁开。他茫然地看着俯视自己的易毅,眼神不再像之前那般空洞得骇人,却依然蒙着一层厚重的迷茫与疲惫。
冷汗划过后背,他没有说话,仿佛所有的力气都已被抽空,只残留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虚脱。他只依稀记得,自己仿佛沉入了一个冰冷粘稠的噩梦。
梦里,一只巨大如猫的、布满环节的灰白色蠕虫,在他的房间里诡异地穿行。
它无视墙壁的阻隔,前一瞬还在眼前的地板上蜿蜒爬过,留下湿冷的粘液痕迹,下一刻便无声无息地从身后的墙壁里探出蠕动的头部。
天花板上也传来令人头皮发麻的、粘稠物体拖行摩擦的窸窣声……那东西无处不在,冰冷的目光(如果那算是眼睛的话)似乎始终黏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