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学年开学后的第一个下午,和煦的阳光照着松江商学院公共关系学院门前的那棵大柳树,树下围着一群人在抬头观望。此时,就在大柳树的树杈上,对坐着两个人,一胖一瘦,一白一黑,各自手中握着一瓶松江大曲,谈笑对饮,神情悠然。这个奇葩场景的出现,或将开创松江商学院的历史记录,足可为后人道也。
白胖者为谁?于鼎。
黑瘦者为谁?陈卓。
此二人神头鬼脸、行踪怪异,是大专班里的另类人物。于鼎,就是我之前午夜漫步归来时所遇见的那个跟我打招呼的、曾经一顿早餐吃了44个水煎包的胖子。陈卓,是声名远播无人不知的酒仙儿。此人好酒,终日随身携带二两半白酒小方瓶,兴之所至,举手可饮。于鼎也爱喝酒,只是不像陈卓这样痴迷。但是这两位绝对是难得的酒中知己,没事儿就在一起对饮。所不同者,于鼎醉酒后喜欢寻一清凉之地如树荫下、池塘边小睡;陈卓则必须唱完两到三首当红金曲之后方能归寝安眠。
而此时的于鼎和陈卓,竟然把酒场摆到了大柳树上,真可谓惊世骇俗了!等我走近大柳树的时候,学院的保安人员已经把梯子顺在了树干上,把两位大仙先后从树上请到了树下,然后带去了保安室。学生们看罢了热闹,各自散去。有几位年长的教师望着大柳树摇头叹息不止。
后来,据于鼎交待,上树喝酒非他本意,只因陈卓与女朋友闹分手,情绪失控,爬到树上借酒浇愁,被他发现了,害怕陈卓出事,才持酒上树相劝。经调查核实,于鼎所言不虚,最有力的证据就是陈卓的一瓶松江大曲喝得只剩下个瓶子底儿,而于鼎的那瓶尚余至少八两酒。最后,教务处研究决定:给予陈卓严重警告、留校观察的处分。因于鼎是出于救助、劝说同学的目的而上树饮酒,虽方式不当,但情有可原,给予警告一次,下不为例。
一场闹剧,至此收场!
我后来问过于鼎:“老鼎,你小子一身肥肉,当时怎么就爬到树上去了?”
于鼎笑笑:“我也不知道,反正当时也没多想,就怕他一个人在上面喝多了摔下来。好歹有人陪着,也能安全点儿。”
这就是于鼎,能抽烟、能喝酒、能吃饭,但是心地善良,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应该叫暖男。
当早秋的风吹落学院门口那一排大杨树的叶子,当夜露招来宿舍楼前一阵阵蟋蟀的鸣唱,当周末的午后我拿着一本《海子的诗》路过教学楼前那一丛盛开的格桑花,我遇见了程菲儿。
这是我开学后第一次见到她。
这时的程菲儿正和另外三个女孩子一起有说有笑地向我这边走过来。看见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回头跟那三个女孩打了个招呼,就快步朝我走过来:“大林哥,你干什么去呀?”
“没干什么,刚才去门口的书店买了一本书。”我说。
程菲儿今天穿了一件水粉色外衣,还是一头整齐的长发,小姑娘看上去瘦了一点。
“大林哥,开学都半个多月了,怎么才看到你呀?头发留得这么长,差点儿没认出来是你。”
她闪动着大眼睛盯着我的头发问我。
“嗯,刚开学,大专班做了调整,事情多一些。”
其实这对她而言不是一个合理的解释,因为班级调整并不影响我可以找个时间去看看她。可是,尽管我这样想过,却没有去找她。
开学以来,大专班的确做了调整,由原来的四个班级合并为两个大班,另外还有两个分院的学生也集中到这里参加学习培训,人员一多,学院必须作出相应的整合。
“嗯,我们也是把原来的班级合并了,上课时人可多了!”
程菲儿的语气好像对这种变化不是太满意。
我问:“那你觉得怎么样?还能适应新环境吗?”
程菲儿用手理了一下耳边的长发:“我没觉得不适应,就是这些天一直都没看见你,觉得没意思。”
哦,好像我这个“大朋友”对她来说还挺重要?
“对了菲儿,暑假去上海了吗?”我忽然想起了这件事。
“去了,我还在姑姑家过的生日呢!”
她显然对我的这个问题感兴趣,满脸的兴奋劲儿。
“哦,那就好,玩得很开心吧?”
“嗯,我爸带我去看了外滩、东方明珠、南京路、浦东新区,还去动物园了看了熊猫和大象呢?!”
程菲儿说话时眼里闪着光。
到底是小孩子,看她那高兴的样子,好像还沉浸在旅途的快乐中。
“姑姑家的服装生意还好吧?”我问她。因为之前她跟我说过,上海的姑姑是做服装生意的。
程菲儿说:“还行,挺好的。姑姑说等我毕业后可以去她那里工作,我不想去。我还是想和你们在一起。”
听了她的话,我默然了一会儿。毕业后?谁知道毕业后会怎样呢?
“菲儿,我送你回宿舍吧!”
程菲儿点点头,然后把我手中的《海子的诗》拿过去翻了翻,抬起眼睛说:“大林哥,怎么又是一本诗集?你真是个文学青年,老夫子!”
看来,她又知道了一个词汇:文学青年。
我笑笑,没说什么,就是觉得每次和这个小姑娘在一起,心里都有一种特别的轻松和愉悦。
我们一起朝着女生宿舍楼的方向走去。
“你暑假真的打工了?去的什么地方?”
程菲儿好像忽然想起这个问题了。
“是的,我在一家酒店当了一个月的服务生。”
“大林哥,你长得这么高,也能做服务生吗?”她有些好奇。
我说:“当服务生跟身高有什么关系呢?”
“那一定很辛苦吧?”
“不辛苦,而且还挣了钱,改天请你吃大餐。”
“好,我等着大林哥请客。”
程菲儿高兴地一把抱住了我的手臂。
阳光照在她娇嫩的脸上,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和长长的睫毛,真美。
篮球场上,一场比赛正在紧张激烈地进行,D市分院对阵东吴分院。张海把披肩的头发用橡皮筋儿扎在脑后,潇洒自如地运球、跑动、过人、上篮,动作娴熟近乎完美。不用说,早已吸引了场边观战的女生们的目光。不过,从女孩子的角度看他,这家伙还真是有一种很招人的魅力。一群D市分院的女生站在场边大声喊着:“海哥加油!海哥加油!”
开学那天,张海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就是:“大林,过来比一比,看谁的头发长得快。”
结果他赢了,我答应要请他喝酒,却一直找不到机会。
按照我们的新班主任马老太太的想法,还想让张海继续当大专一班的班长,可是张海不干,婉言相辞。最后,马老太太选中了说话有点儿娘娘腔儿的钱玉刚接任了这一学年的班长。
马老太太其实年纪不算太大,也就五十多岁,但是因其身材魁梧、长相接近于凶悍,可能是她刚刚做了双眼皮手术的缘故,眼睛看上去大得有些突兀。再加上她说话语气生硬,全无一点牛德水同志的儒雅敦厚,因此得名“马老太太”。我想,这班主任的职务在牛马二人之间的交接,可能会改变了大专一班的整体风格与状态。
马老太太在张海力辞班长一职之后毫不犹豫地选择了钱玉刚,也是有着全面而成熟的考虑。张海虽说当过一任班长,经验丰富、组织协调能力强,但个性张扬、桀骜不驯,凡事喜欢独断。这一点在厚德载物的老牛同志看来是无关紧要,但是在性格强势的马老太太眼中,肯定是个大问题。以张海的聪明也看到了这一层,他的请辞可谓明智之举。当老马太太反其道而用人时,外号“假闺女”的钱玉刚则必然成为最佳人选。
钱玉刚,原为大专三班学生,这次开学班级整合,分到了大专一班。个子挺高,皮肤白嫩,头发有点儿自来卷,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看上去很儒雅。只是一说话比女生语气还要阴柔,走起路来身体款款摆动,姿态妖娆,因此获名“假闺女”。但是钱玉刚学习认真,对旅游服务的专业课情有独钟,他的理想是将来做一名优秀的导游。
钱玉刚还有一个同桌,冯秋石。我们后来称他“小石头”,跟钱玉刚一起分班过来的。冯秋石身材偏瘦、性格内向,同为眼镜一族,喜欢弹吉他、看港片,尤其喜欢周润发的《英雄本色》,是“小马哥”的忠实影迷。因志趣相投,很快就和彭钧、都大宏、杨秀、王雷这些人混成一党。
九月过去了一大半,天空越来越高远辽阔,学院里的落叶越来越多,尽管那些执着的格桑花和野菊花依然在盛开,但是每到夜晚,蟋蟀们的鸣唱却越来越悠长。
梧桐萧瑟,风露清凉,又一个秋天到来了。
对于那样一个秋天,在我的记忆里是如此的清晰,即使在经历过漫长岁月之后的今天,我仍然能够真切地记起那些画面和心绪。
几天的连绵秋雨,送走夏日的燥热,那些浓绿的草木被秋虫的歌声染上浅浅的金黄。热情的格桑花依然在阳光下盛开摇曳,白色云朵自由行走在湛蓝的天穹之上。不知为何,每次抬眼望去,但觉那天空越来越辽远,一些说不清的想法却让我的心情有些沉重,对于未来的一种不确定感开始与日俱增。
常常沉醉于文学的意境里,且以此来逃避现实的迷茫。学院的课余生活也算丰富,每个周末都会有电影和舞会,我对这些活动兴趣不大,偶尔会看一场电影,那是一个港片的黄金时代,我最钟爱的一组镜头就是杀手小庄走进夜总会偶遇女歌手珍妮的那一幕,周润发的黑色西装、白色围巾和那略显忧郁的眼神、出枪杀人的潇洒身姿总能牵动我年轻的思绪,甚至一度向往杀手的黑色世界,觉得那样的生活充满了冷酷的诗意。而说到底不过是一种情绪审美,就像秋天的风吹过校园里的草地,吹起我的长发,也拂动了远处女孩们的衣角。
最近,和张海一起迷恋上了吉他,其实并不完全出于对音乐的喜欢,而是觉得男生抱着一把吉他是很酷的一件事。于是在一个周末,我和张海去了乐器商店买回来两把颜色不同吉他,我选的是蓝色,张海选的是暗红色。
从这一天开始,我们经常去王雷那里请教吉他弹唱的基本指法,在我的印象里,当时的大专班,王雷的吉他弹唱水平是最好的,他的声音粗犷浑厚,喜欢唱黑豹乐队的歌,但是也喜欢听张信哲那些柔媚婉转的小情歌,体现了他审美情趣的不同。
记得后来常在一起学习吉他的还有冯秋石,他喜欢和王雷一起弹唱那些带有摇滚色彩的歌曲,大家共同沉醉于六弦琴的音色里,弹奏青春的心事、拨动快乐的时光。
现在想想,那样的年纪、那样的时光、那样的心情竟在某一刻匆匆而去,一度消失在命运的节奏里,又经常浮现在午夜梦回时……
后来的这些年,总能想起从前的那些闪动着青春色彩的往事,想起那些再也无法重来的时光,深深感叹于人生的起落沉浮。或许,每个人的记忆都是一片海,青春是海面上闪动的波光,浪花中翻滚的是年轻时代的印象,关于理想、关于爱情、关于那时那刻的美好感觉。岁月流逝之后,生命却因记忆的鲜活而拒绝衰老,哪怕是龙钟暮年、白发苍苍之际,内心深处也会依然涌动着激情和热烈。让青春因之永恒,让生命因之不朽。
然而,一切都将成为过去,而过去只能存留于记忆中,随着岁月的流逝,从最初的执着渐渐变得释然。人生终将从诗歌、小说走向哲学,在繁华热闹之后,在深沉的思考中走向孤独。那是一个人的世界,承载着所有的痛苦和欢乐;那是一个人的舞蹈,呈现出生命的美丽与庄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