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府路书店是这一带规模最大的书店,也是离松江商学院比较近的一家书店。
我和方晴遇见的那天,刚好是星期六,正是学府路书店里顾客最多的时候。
现在想想也是偶然。当时,我和方晴之间大约能有一米远的距离,但是我们却同时把手伸向了那本精装版的沈从文小说集《边城》。
一瞬间,我们的目光相对,我看到的是一个戴着近视眼镜、梳着马尾辫的女孩子。她的眼神很专注,表情却略显尴尬和羞涩。我还是第一次在这么近的距离看到一个陌生女孩的脸,甚至连她鬓角处的一颗小小的黑痣都看得那样清楚。
她脸色有些苍白,却透出书卷气,我从来没有觉得女孩子戴近视眼镜有多好看,可她似乎是个例外。
“对不起?”
她轻声说着,把手缩回去又下意识地推了一下眼镜。
我也把手收回来:“没关系,你也喜欢沈从文的小说?”
她点点头。
“你先买吧!我去问问服务员,看看还有没有剩余的了。”
我觉得这种事一定要让着女孩子。
“不,那怎么好意思?应该只剩这一本了,我在别处都没看见。”她肯定地说。
“那就归你了,我下次遇到了再买。”
她看了我一眼,目光中流露出一丝感激:“谢谢你了!”
“不用谢,这书又不是我的。女士优先,应该的。”
“你也喜欢沈从文的书?”她问。
我说:“沈从文的小说与众不同,写得不像小说,有点儿像叙事散文。”
她眼睛一亮:“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他的语言特别生动,意境也清新自然,有散文的味道。”
看来,这是个文科女生。我猜测着。
这时候,直觉告诉我应该和她认识一下:“我叫林一鸿,商学院旅游大专班的。”
“哦,我叫方晴,师范大学数学系的。”她也自我介绍说。
数学系的?看来我猜错了!她不是文科女生,而是一位数学系的文学女生。
方晴,名字跟她倒是很相配,文静大方、优雅晴和,正如这秋日的阳光,一看就是被诗歌、散文和小说熏陶出来的那种气质。
我目送她拿着那本《边城》转身离开,一件米色的风衣外套让她的身材显得灵动而窈窕。我心想:一个数学系的女生却这样喜欢文学,那她为什么不去读中文系呢?
天气刚刚转凉,都大宏的床就铺上了一层厚厚的鹅毛垫子,还有一条大概是整个男生宿舍里最厚的被子。没办法,他家老爷子快四十岁了才生了他这么个宝贝儿子,中年得子,爱若珍宝,也在情理之中。可能从小过于疼爱,让我们这位都哥落下个怕冷的毛病,成了一个春天里最后脱下毛衣、秋天里最早穿上毛裤的人。
这次开学,都大宏和彭钧分在了一个寝室,睡上下铺。彭钧位置不变,依然是睡在上铺的兄弟,下铺的主人从我换成了时尚达人都哥,这就为他们一起讨论好莱坞大片提供了充足的条件。他们可以尽情地对比史泰龙和施瓦辛格谁的肌肉更发达,也可以评价莎朗·斯通和黛米·摩尔谁更性感。
班级整合之后,彭钧去了大专二班。每次我问起他和徐美静的事,这家伙都说一句:“没什么,还是朋友。”
都哥最近迷上了一本叫做【戴尼提——现代心灵健康科学》的书。这本书是美国人L·罗恩·哈伯特在1950年写的一本据称是心理学的著作。
戴尼提(Dianetics),希腊文“透过灵魂”的意思。认为人的思想分两方面,一面是分析性的,另外一面是反应性的。由此而产生两种人格,即主动分析型人格与被动反应型人格。前者可称做“清新者”,后者则被称为“偏差错乱者”。有点儿弗洛伊德精神分析理论的意思,只是乍一看上去观点比较新颖,但是缺少弗洛伊德学派的缜密逻辑和科学论证。
后来,L·罗恩·哈伯特利用这本书进行所谓的心灵培训、四处招摇撞骗、聚敛财富,创立了美国史上臭名昭著的邪教组织“山达基教”,通过掌握教众的个人隐私而进行欺骗、恐吓与敲诈,影响极坏。并且拉拢控制了好多名人明星,比如:好莱坞著名导演和金牌编剧保罗·哈吉斯,还有大明星汤姆·克鲁斯这些人都成了“山达基教”的成员。2015年,美国导演亚历克斯·吉布尼拍出了一部揭露山达基教的纪录片《走出迷雾》,引发舆论热议和政府部门的关注。一般国家已经将其定性为邪教组织,由此可见,所谓科学研究和应用是有底线的,不能走向人类文明的反面。
当然,这些事情跟1995年秋天在松江商学院读书的都哥一点儿关系都没有。都哥只是把《戴尼提》这本心理调节术认真地研读了一遍,并且郑重地推荐给我,让我学会自我分析,尽量向理想状态的“清新者”靠近。
在《戴尼提》的作者L·罗恩·哈伯特和都哥看来,现实生活中的人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具有被动反应型人格的“偏差错乱者”。
我至今认为,那本书当时的确带给我一些积极的影响,让我初步学会了自我心理分析,在寂寞迷茫的时候可以进行自我情绪调节。至于后来由《戴尼提》引发的种种罪恶,就只有天知道了。于我而言,那不过是学生时代的一段记忆。
关于这件事,对我个人的影响还是比较深远的,多年来我一直保持翻阅哲学书籍和深度思考的习惯,或许也缘于此。所以,一件事情的好与坏,也可以说是因人而异,可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生命中有多少白天被人虚度?有多少夜晚让人沉重?仿佛被万千心事压着,再不能如少年时那样倏然入睡,不再像一个青年人那样洒脱不羁,也失去了中年人该有的豁达。那么这是来自肉体的饥饿感?还是灵魂深处的空虚?
此时,窗外有风声,枝头的花朵在纷然飘落,春已逝,夏又来,周而复始。看见同龄人早生的白发,却时时谴责自己的无所作为。面对蓝天白云不再心生欢喜,读完一部小说却不再感动于爱情。
现实让新时代的人们活得越来越像行尸走肉,除了感叹他们为了房子、车子和票子而错失了生命中的美好,仍旧是无能为力。发现自己活得很渺小,却也未曾看见谁有多么伟大。
曾经豪情万丈的理想主义早已被柴米油盐淘洗殆尽。最后,认可了生命的平凡甚至是平庸,尽管这有些无奈。回首往事,青春那么仓促,就像一本匆忙借来的诗集,还没认真读过就被她的主人讨回。尽管如此,那些字里行间闪耀出的色彩却仍然让人觉得心潮澎湃,觉得有一种梦幻般的浪漫和忧伤。
每次在这样的夜晚,被一些虚妄荒诞的欲望压着,有些沉重,我却因为喜欢这种沉重而觉得充实。不想让这夜晚白白浪费,就在妻儿安睡之后,读那些厚厚的书籍。然而,这越发让自己感到孤独,这孤独在柔和的灯光下舒展成温暖深沉的文字,仿佛一缕来自青春丛林里的风吹在脸上、吹过心间,因此夜晚变得有些忙碌,还有些美丽。
好了,继续走进我的“后高中时代”吧!
在商学院大门口,有一家餐厅,叫“校园时光”。主要是为学生用餐提供服务,是有别于食堂的一家相对高档的用餐地点。饭菜品类齐全,质优价廉,是学生们闲暇时小聚聊天儿或开生日宴会的好去处。
今晚,我约了彭钧、张海、杨秀和程菲儿在这里小聚。原本约了都大宏,怎奈都哥向来对这种事不感兴趣,或者说心有抵触无法适应,看来他还需要在“偏差错乱者”的状态里挣扎一段时间。
今天我请客,在天府楼大酒店打工挣的钱还有不少,我让他们分别点了一份自己爱吃的菜品。杨秀和彭钧要求喝清老白酒,被我断然拒绝。因为这很容易让我想起龙湖公园里的那次三人小聚、想起那些夏日里生长的热情和我因为内心深处的孤独感而引发的那场痛苦的大醉!
“大林不爱喝,就换别的。”
张海说完,跟服务员要了一瓶松江大曲,给程菲儿要了一盒茹梦果汁。
彭钧表示:“那就听二哥的,今天就喝松江大曲了。”
一看见这种酒,我自然想起开学时的那个下午发生在大柳树上的一幕,就对彭钧说:“等会儿喝完酒,你也爬到树上潇洒一下?”
彭钧挠一下头:“不行,我可没那个本事!”
我们几个都笑了。
于是,倒上酒,端起杯喝了一口,顿时觉得心里暖暖的,仿佛这秋夜的寒凉也一下子就被驱散了。
程菲儿不说话,慢慢地喝着饮料,看着我们四位“哥哥”在饮酒叙旧,说些暑假里的经历和开学以来的感受,她似乎对我的那段打工经历非常感兴趣。
当然,我只说了一些酒店里的工作环境、人员情况、日常发生在前厅和后厨的所谓有趣的事,对于那些“少儿不宜”的内容必须进行选择性叙述。我认为在这个小女孩面前,只适合讨论这世界里的单纯、快乐和美好。
“大林,我们的长发还要留下去吗?”张海下意识地甩了一下头发。
“输赢已见分晓,喝完这顿酒再说吧!”我回答。
彭钧说:“你俩都不知道,这些日子女生们经常议论你们二位的另类造型,一个马尾小辫儿,一个披肩四六分,太酷了!区别是,二哥身边女生不断,大林还是独来独往。”
“你俩是挺酷的,我们中专班的同学都说过你们。”程菲儿这时也参与了讨论,看来这个话题她感兴趣。
“酷什么呀?要不是跟二哥约好了,暑假里早就剪短了!”我说。
“大林哥,干嘛要剪啊?你都不知道,上次你送我回宿舍,我班的女生都跟我打听你是谁呢?”程菲儿说。
“那你是怎么说的?”张海问她。
“我就说他是大专班的林一鸿,是我的大林哥。”
程菲儿说完,眨了一下眼睛看着我。
“小妹,你们中专班有没有喜欢你大林哥的漂亮女孩?你给介绍一下呗!”彭钧笑着说。
程菲儿的脸一下子红了,露出几分羞涩:“我不知道,大林哥那么帅,一定会有的。”
“但是你大林哥是个不交女朋友的怪人。”彭钧说。
我说:“菲儿,别听他乱说。”
程菲儿笑笑,不说话了。
“说真的,大林,你知道那些女生背后叫你什么?”杨秀表情略显神秘。
我摇摇头,说实话,我对此类话题没多大兴趣。
“说你是‘忧郁王子’!”杨秀笑了,彭钧也笑了,张海朝我调侃式地摇摇头。只有程菲儿静静地看着我,什么也没说。
忧郁王子?
我想:女孩子们背后议论男生时的词汇量还真是够丰富的。
我忧郁吗?
我只是内心孤独。
我是王子吗?
我只是个徘徊在梦想与现实之间的流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