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天,都大宏经常来找我探讨哲学问题,什么演绎、归纳、逻辑、论证,什么信仰、宗教、唯物论、唯心论、目的论、形而上学、经验论、怀疑论……从苏格拉底、柏拉图到笛卡尔、尼采、叔本华,再到休谟、黑格尔、康德。
我想,这家伙一定是走火入魔了吧!
其实,对于西方哲学我一向没什么兴趣,可能是天生的抽象思维能力不足、逻辑性太差,所以数学成绩屡创新低,这可能跟逻辑思维有关。一个“白马非马”的中国古代逻辑问题就可以让我想上一天也不知其所以然,更何况浩繁难懂的西方哲学。而我们都哥在讲述这些哲学概念时所呈现出来的思维能力令人折服。这完全不像一个十九岁男孩的表现,有点思维早熟症。
寸有所长、尺有所短,人就是这样,兴趣是最好的老师,我相信,如果每个人都能按照自己的兴趣去发展,都有可能实现理想、创造价值。最后,都哥强烈建议我读一点儿哲学,不要总是沉浸在文学的浪漫主义里面出不来。
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发现都哥的黑框眼镜后面仿佛闪烁几点智慧之光。难道读霍金的《时间简史》真的会让人陷入一种魔幻主义的迷境吗?然后开始研究哲学,开始进行深层思考,开始不食人间烟火?不会的,人间烟火才是硬道理,为什么呢?因为根据我的观察,每天中午,在学院食堂开饭的那一刻,就会找到答案。
我至今仍然难以忘记那个年龄段所拥有的饥饿感、一种对食物极其强烈的欲望。青春,不只是梦想和爱情,饥饿也是一个最突出的特色,一组难以删除的数据,一道浓郁热烈的风景。
现在想想,当时,食堂的饭菜并不是多么好吃,只有每逢周一、周三和周五才会有两道硬菜:熘肉段和羊肉炖萝卜。这虽比不上生猛海鲜佛跳墙,可对于离家在外又处于青春亢奋期的莘莘学子们而言,却是十足的美味。尤其是对都大宏这类肉食动物来说,更是极限诱惑。这个问题只和馋虫、味蕾有关,跟霍金和西方哲学无关。
每天中午11点30分,食堂准时开饭。但是,每到11点10分,食堂大门口就已经人满为患了!倘若赶上周一、周三、周五的大日子,则更是人头攒动、喧嚣不止。
对于食堂里负责开门的胖师傅来说,每次打开门拴的那一刻都是极为凶险的!只要一听见开门的声音,门外久候的饿狼们总是以最凶猛迅捷的动作撞开大门,然后像百米冲刺一样直达购餐窗口。如果说,负责开门的胖师傅打开门拴后躲闪得稍有迟缓,就有发生踩踏事故的可能性,尽管他长着一身还算结实的肥肉。因此,每次只要门拴一打开,胖师傅就会迅速地闪在一边,然后望着奔涌而入的人潮摇头叹息!他一定无法理解这群年轻人的举动。不就是吃个饭吗?
可是,这种饥饿感是最真实的,也是最虚幻的。我想,有过类似经历的人都能清楚那种感觉。饥饿感的来源是比较复杂的,有时是因为身体的需要,有时却是因为寂寞、焦虑,还有不愿说出的茫然。因此,吃饭是最好的选择。越是寂寞、焦虑和茫然,就越是喜欢吃东西,吃它个忘乎所以、吃它个大快朵颐、吃它个麻木失忆。
有一件事很清楚,像都大宏也就是都哥这类人,就远没有如此复杂,他的饥饿感就是来自口中的味蕾和肚子里的馋虫。
都哥有一个习惯,只要解决了饥饿感,他的思维马上转入另一个世界。他从来不会在意嘴角是否有饭粒或是衣襟上是否留有汤渍。而且只要放下筷子,不对,不是筷子,是刀叉。都哥不喜欢用筷子而是以刀叉取而代之,当然这与食品没有关系。也就是说根本不需要什么牛排、披萨之类的西餐,诸如面条、米饭、羊肉炖萝卜、清炒土豆丝之类的传统中餐,在都哥这里统统可以用刀叉处理的干干净净,这应该是都哥作为时尚怪咖的又一特点。
每次放下刀叉,都哥都像是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然后用深邃的目光扫视一下周遭世界,随即进入思考状态,如庄子所言的呆若木鸡、或入化境。直到一旁的彭钧用筷子敲一下他的餐盒,才会让都哥从形而上的世界里回到现实。
我那时的饥饿感也很强烈,但是,我从来不会加入到食堂门口的热闹人潮中,我是一个缺少参与感的人,这样的人往往显得很无趣。
每次,我都是看着他们敲着餐盒呐喊着冲进去之后,再慢慢走进去。等他们志得意满地端着饭菜坐到餐桌旁,我才刚刚把餐盒放进窗口。我的原则是有什么就吃什么,未必非要羊肉萝卜,芹菜炒粉也可饱腹。这是我的性格所致,好静而不喜热闹。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没有女朋友,不用为了讨女孩子的欢心而去冲锋陷阵、抢夺美食。
那时候,餐厅里的一大看点就是,男生端着两个餐盒用心地向前排队购买饭菜,女生端坐在餐桌旁,优雅地欣赏着自己的男朋友如何迅速排队、抢位,又如何把两个餐盒和饭票递进窗口,如何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想要的饭菜恭恭敬敬地放在面前,然后陪着自己享受短暂而甜蜜的的午餐时光,这应该是一种幸福吧!
花开时节,到处都是好风景,到处都是春消息。于我而言,每天除了上课就是读书,偶尔打打篮球,或是坐在操场的一角,静静地看着微风吹动地上的花瓣、白云飘过蔚蓝的天空,看着校园里出双入对的情侣、听着耳边随时响起的歌声,有些惬意,也有些孤独。这惬意来自理想主义的浪漫,这孤独来自存在主义的思考。
邵强最近有些郁闷,每天除了正常的做一些俯卧撑之类的健身运动,就是准时到宿舍楼旁的食杂店里收看电视剧《白眉大侠》,回来后躺在床上不住地叹气。
邵强中等身材,留着当时常见的方形寸头,由于热爱武术和健身,所以看上去比较有力量感。上次李文东事件发生后,邵强经常自责,认为自己当时就应该先出手把陈平击倒,这样就可以避免血案的发生。我说陈平他们手里有凶器,而且是蓄谋犯罪、有备而来,如果贸然动手可能后果会更严重。好在文东和我都是轻伤,没出什么大事儿,你又何必自责呢?
其实我知道邵强最近为什么不开心,他不喜欢这种学习生活,早就厌学了!他的理想是弃文从武,他想去河南嵩山或是河北沧州,找一所武术学校,勤习武艺,将来练一身好功夫。开学后不久,他就跟我说过这种想法,李文东事件发生后,邵强的这种想法就更强烈了!他或许在潜意识里认为自己可能是那种万中无一的武学奇才,只要有机会深造,定能成为一代豪侠。
这就是年轻人的世界,可以天马行空的想象,也可以尽其所能地追求。青春是不设防的,理想也没有边界。今天看来,这种想法绝不仅仅是冲动与荒唐,而是初心的坚守和美丽的自我期待。只是这种初心和自我期待为什么会在蹉跎的岁月中渐渐被世俗之心所侵蚀、所替代、所泯灭而终至于虚无?这难道不是一种悲哀吗?
邵强是勇敢的,他决定要请假回一次家,把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告诉父母和家人,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我嘱咐他回家后一定要和父母好好讲清楚,别闹情绪。彭钧也安慰他,不能太着急,万一父母不同意,就回来接着上学,将来还有机会。
邵强回家了,他要为自己的理想再努力一次。看他充满希望的表情,我竟然有些感动了。我的理想呢?我坚持了吗?我的未来在哪里?忽然想起高考结束之后,天空里那颗苍白炽烈的太阳、那场呼啸而至的暴雨!我曾经的理想或许在那一刻被烈日融化、被暴雨吞噬了!只剩下一点残存的温度来对抗暗夜里袭来的一缕寒凉。所谓理想到底是什么呢?真如都哥所说,要去哲学书里寻找答案吗?
又是晚自习,刚刚听了半小时的《商务英语800句》,就被马晓宇和彭钧给叫停了。摘下耳机,只见马晓宇正用有所期待地目光看着我,彭钧坐在一旁满脸神秘、似笑非笑。
“老三,有事儿吗?”我问。
“有事儿,事儿还不小呢?”彭钧抢着说。
我抬手给了他一拳:“问你了吗?多嘴多舌的!”
彭钧早已习惯了我这个动作,轻轻一躲:“行行行,让三哥自己跟你说。”
马晓宇舔了一下嘴唇,笑了笑才开口:“大林,我看上了四班的一个女孩,叫钟玲。想让你和小钧陪我一起去看看。”
听完这话,我也差点儿笑了。马晓宇长得高大帅气,平时嘻嘻哈哈挺开朗的一个小伙子,怎么遇到这事儿却像一个害羞的女孩?
“让我俩去帮你做参谋,是吧?”我问他。
“对啊,要不然我找你们干什么?”马晓宇说。
“好办,什么时候去?”
“就现在,刚才我去四班教室看了,她正好在呢!”
马晓宇有些兴奋。
我说:“那就走吧,别浪费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