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北归(下)

翌日朝堂之上,田祯便见栾彧奉旨上朝。

“武宁王今日来朝,伤势如何。”

“回禀皇上,微臣谢皇上挂念,微臣之伤已无大碍。”栾彧还是装出大病未愈的样子。

“好,武宁王无碍,朕心甚慰。”

“皇上,微臣有事禀报。”太尉卫章道。

“太尉请讲。”

“老臣恳请陛下下旨,令武宁王速带北境军返回北境……”卫章尚未说完,即被田祯打断。

“此事朕已知,还未问武宁王何意。”

“陛下,老臣还有一言,”卫章已顾不得田祯,接着奏道:“今晨老臣接到北境探子回报,西昌八万大军已集结,最多三四日,便会陈兵我大盛北境,请陛下速速下旨,令武宁王返回北境御敌。”卫章此言一出,栾彧亦大惊,难道北境有变?稍一沉思,又放下心来。

“什么?西昌为何会突然增兵?”

“禀皇上,老臣也未知,恐是因西昌二王子迟迟未归。”卫章回到。

“那就速速打发西昌使团返回西昌。”田祯急道。

“陛下,老臣以为不可。两军大战一触即发,留下西昌二王子,西昌王才会有所顾忌,此时,断断不可放元勋回去。”王凤道。

田祯不知该如何是好,突然想起栾彧:“武宁王,你以为如何?”

“回禀皇上,微臣请求皇上降旨,令微臣速带北境军返回北境御敌。北境军精锐尽在京城,若此时西昌来犯,北境恐危矣。至于西昌二王子,微臣以为丞相所言极是。西昌王素来疼爱二王子,只要二王子在京城,西昌王必不敢贸然开战。”

“武宁王,含元公主身子不爽,尚在宫中休养,恐无法随你行军。”

“微臣谢皇上关怀公主,即是公主身子不爽,便暂且留在京城休养,国事为重,微臣愿即刻启程。”

“好,武宁王果然是一心为国为公,可堂堂王爵之尊,不可无人服侍,朕听闻太尉之女久慕武宁王,不若此次便带了去,做个侧妃。”

栾彧听田祯言毕,心中大恨,竟横生此事端,不敢现出难色,“皇上隆恩,微臣感激,只是事出紧急,微臣需日夜行军。卫小姐出于大家,仆从婢女一应人等,牵连甚多,微臣行军,一切从简,无法携带,不若此事容后再议。”

“启禀皇上,”田祯还未答言,卫章已迫不及待将女儿送给栾彧:“武宁王所言极是,老臣可命小女一人追随武宁王服侍左右。”

“卫卿家果然以大局为重,只是委屈了女儿。”

“启禀皇上,小女思慕武宁王,如今得皇上赐婚,是天恩所至,何来委屈。”

田祯与卫章一唱一和,一来一往,似将此事议定。栾彧气闷,为了大事,又不敢抗旨,心中略一思量,便有了筹划,方道:“如此,微臣谢皇上隆恩。只是骑兵行军皆骑马,未知卫小姐……”

“武宁王放心,小女自小学习,纵是长时间骑行,也无妨。”

“返回兴庆需日夜兼程十几日,这期间恐对卫小姐照顾不周,还请太尉大人恕罪。”

“武宁王放心,不劳武宁王,小女自会照应自己,亦不会耽搁行军。”

“如此甚好。还有一事,本王要言明在先,行军打仗之事,瞬息万变,本王必要以国事为重,偶有顾及不到卫小姐,还请太尉大人见谅。”

“武宁王请放心,卫章亦知‘将在外’之理,总之小女既随军,便听天由命。”

“如此,本王谢太尉美意。”

“如此甚好。武宁王听旨:着武宁王栾彧带北境军即刻开拔,返回北境御敌。”

“微臣遵旨。”说罢,栾彧下朝而去。

看着栾彧大步而去,田祯隐隐有些得意。

栾彧回到军营,半个时辰北境军即开拔。卫章果然送了卫薇一人前来,随身只带一包袱,几件衣衫,自备了一匹马。卫薇恨嫁栾彧已久,那日宫宴,又见栾彧对姜琰温柔细心,更是恨不能立时三刻便取代了姜琰。听闻姜琰被栾彧所弃,卫薇自觉机会来了,求了父亲去请皇上赐婚,不想皇上竟真的为自己赐婚。可谁知皇上这婚赐的随意,自己嫁的更是潦草,便这样随军了。这也倒罢了,如果栾彧能像对待姜琰一样,温柔对自己,卫薇也觉足矣,谁知栾彧从始至终没有看自己一眼,只带军疾奔。

一路向北疾行,早离了京城范围。栾彧亦不停歇,直至奔至上夜,才命大军歇息,也不安营,传令天明即行。

栾彧靠在树上闭目歇息,呼延霆走来,递水与栾彧。

“王爷,王妃还留在京城……”呼延霆试探着说,自栾彧从武宁王府回到大营,便不许任何人提起王妃。

“莫提王妃。”栾彧心乱如麻,正是没个计较,偏此时呼延霆来聒噪。

“为何不能提王妃,王妃在竹里馆拼死救了王爷,不管她做了什么,王爷都不应如此绝情,竟扔下她一个人在京城这是非之地。”呼延霆不觉声音高了起来。

“住口,阿霆,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么,是本王太纵容你了。”

“我呼延霆不需王爷纵容,但凡事越不过一个‘理’字,王爷若不顾念救命之恩,抛下王妃,恐难服北境军将士之心。”呼延霆也是寸步不让,声音一声高过一声。

“你若是想害死王妃,可再高声些。”

呼延霆一听此言,知有玄机,不觉向卫薇所在方向望了一眼,低声问道:“王爷这是何意?王妃留在京城,难道……”

“王妃若不留在京城,恐北境军难以平安回到北境。好了,莫再问,去歇息,天明开拔。”

“是。”呼延霆不敢再多说,转身走开。

栾彧心中反复想着姜琰之言,‘夫君若平安回到北境,我必可平安返回’,‘夫君放心,为妻有自保之力’……就此迷糊睡去。

唯有卫薇一人无法安睡。她虽善骑,但从未长途骑行,如此狂奔一日,身上骨头若散了一般,腿内无一处好皮肉,卫薇暗暗叫苦。好不容易盼到歇息,竟不扎营,如此‘以天为被地为庐’,她一个大家小姐,如何能安睡。更甚得是,北境军将士皆携带行军干粮,饿了便一边策马一边随意吃上几口。卫薇不知此道,未带吃食,如今腹中饥饿已极,想向栾彧求告,但五万骑兵行军,一路马蹄,尘土飞扬,根本见不得栾彧方向。只得忍着饥饿,苦挨着盼天明。

及至天明,苏清风送了干粮及水与卫薇,转身便走。卫薇急忙叫道:“将军请留步。请问将军,王爷何在,我有事想报与王爷。”

“王爷有命,卫小姐有何事,报与末将便可。”

“这……”,卫薇想说自己双腿皆打起了血泡,无法骑马,但羞于说与苏清风。

“卫小姐若无话,末将告退。”

“等等,请将军报与王爷,我身子不适,恐骑不得马,想求一辆马车。”

“王爷先前便有命,若卫小姐跟不上行军,可自回京城,由此一路向南,一日便可返京。但骑兵行军,粮草辎重皆无,怎会备马车载人?请卫小姐勿要强王爷所难。”

“可是……”

“大军已开拔,请卫小姐自便。”

苏清风策马而去,卫薇立在当场,思量该当如何。一人返京路上危险,且好不容易求来的姻缘,就此放手怎能甘心?思及此,卫薇一发狠,也不顾身上疼痛,翻身上马,两腿触上马鞍的瞬间,疼得她惊呼一声,险些掉下马去。

姜琰安坐于长乐宫中,手中描着时兴花样子,脑中想着昨日之事,自己半真半假的一席话,似乎让皇上动了下旨令夫君离京的心,只不知今日朝上如何,能否如愿。

“公主,茶都凉了,奴婢给您换了一杯,您歇息一会儿吧。”春晓端茶进来。

“嗯,放下吧,你倒想得周到。”

“公主,春晓是您的奴婢,自然要为您着想,今日朝上,奴婢听说……”

姜琰抬眼看春晓,“莫要吞吞吐吐,直言无妨。”

“今日朝上,皇上下旨令武宁王带北境军返回北境,问及武宁王,公主该当如何,武宁王说,请公主留在京城。”

“本公主知道了,你下去吧。”

“还有一事,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

“直言便是。”

“是。奴婢听说,武宁王向皇上求娶了太尉之女为侧妃,如今已经带了卫侧妃返回兴庆了。”

“你下去吧。”姜琰面上无一丝表情。

“是,奴婢告退。”春晓退出,听见殿内一声响,是杯盘茶盏落地之声,继而轻蔑一笑。

当真心想事成,还亏得太后巴儿巴儿的安排春晓来报,姜琰心中大石落地,计划成功大半,只欠最后一把火,可不疾不徐,缓缓烧来。唯一计划之外的,便是卫薇。这卫章老匹夫,觊觎武宁王妃之位已久,竟在此时抓住时机。也罢,只要返回北境,不论是谁,也尽在自己掌控,不必忧心。

翌日,姜琰天明便起身,“春晓。”

“奴婢在,公主有何吩咐?”

“你着人到武宁王府,将本公主的一副羊脂玉围棋,并紫檀木累金丝棋盘,一并取来,再瞧瞧武宁王府现在何人照管,速去。”

“是,奴婢这就去办。”

不一时,春晓回来复命,已吩咐下去。

“本公主要去给太后请安,你随本公主同去。”

“是。”

主仆二人来到永泰宫,行了礼,姑侄二人对坐叙话。

“姑母,阿婧已经得知,栾彧已离京,今日来,是有一事,想请姑母示下。”

“何事,你只管说。”

“姑母,阿婧入宫已经有些时日,多蒙姑母照拂,让姑母费心了。可姑母知道,如今阿婧身份不同,居于宫中多有不便,非长久之计。阿婧想请姑母恩准,让阿婧离宫居含元公主府,未知姑母意下如何?”

“嗯,居含元公主府,也好。公主府是你大婚时修建的,甚是华丽,也配得上你,各式陈设也都依你的喜好布置。姑母知道你的性子,最喜安静,住在宫中人多规矩多,不似居于自己的府邸自在。好了,姑母都懂得,那你便去吧,只一样,要经常回来看看姑母,知道么?”

姜婉真似慈母一般为姜琰着想,自从心里认定姜琰并非做戏,是真的与栾彧情绝之后,她便心疼起自己的侄女了。如今姜琰要离宫居公主府,想来是做了长久打算,此生便要顶着武宁王妃的空名头,独居于含元公主府了。

“多谢姑母体恤,姑母放心,阿婧定会常常回来给姑母请安。姑母,阿婧还准备了礼物,想去瞧瞧皇嫂,入宫多日,早就该去拜见,只是这一向事多,便疏忽了,想想实在是失礼,该去给皇嫂赔罪。”

“嗯,正是如此,你有此意便好,去瞧瞧皇后吧。”

“是,那阿婧告退。”姜琰说着便起身离开。

回了长乐宫,派去武宁王府的小子已经回来复命,等在宫中。

“回公主,东西取回来了,武宁王府中现下只剩原来姜家的管事一家人在看守着,从北境带来京城的人,都启程回北境了。”

姜琰不说话,春晓吩咐道:“好了,下去吧。”

“春晓,你着人带上东西,随本公主去椒房殿。”

“是。”

姜琰带一行人来到椒房殿,不一时,王皇后出外殿相见。

“拜见皇后娘娘。”姜琰跪倒叩拜。王皇后疾趋一步,上前虚扶起姜琰,道:

“妹妹不必行此大礼,你我是故交,如今又是一家人,快坐。”

“谢皇嫂,虽是一家人,但国礼不可破,姜琰不敢无礼。”

“嗯,妹妹果然是礼仪周全之人。”

“皇嫂过誉了,入宫时日已久,今日才来拜见皇嫂,失礼之处,还请皇嫂恕罪。”

“莫如此说,你入宫来,本该是本宫这做嫂嫂的,先去看看你,但这些时日事多,妹妹也莫怪。”

“妹妹不敢。皇嫂,妹妹今日前来,为皇嫂带了样东西。”转头吩咐春晓,将东西放下。接着说:“皇嫂,这是一把紫檀木累金丝棋盘,一副棋子,用的是最上乘的羊脂白玉和墨玉,请皇嫂瞧瞧,可还入得眼。”

“妹妹的东西自是好的。”

“皇嫂……”姜琰欲言又止,转头吩咐春晓到殿外候着,王皇后自然明白,也吩咐侍女退下。

“皇嫂,皇兄最喜对弈,而且棋艺颇高,如皇嫂能胜得皇兄一招半式,皇兄必念念不忘,三不五日便要来寻皇嫂。”

王皇后听完,略有怀疑的看着姜琰,栾彧弃姜琰不顾,王皇后也有所耳闻,她深怕姜琰为寻依靠而委身皇上,对姜琰有所戒备。姜琰也知王皇后有所芥蒂,便接着说:

“皇嫂,太后已经允准妹妹出宫居含元公主府,妹妹准备今日便离宫,在此也与皇嫂道别,妹妹府中还有一本棋谱,尽是精妙棋局,妹妹回去便着人送与皇嫂。”

“如此,便谢过妹妹了。妹妹今日便要出宫,不向皇上辞行么?”

“不必了,皇兄国事繁忙,此等小事,太后允准便可。”

“好,稍后皇嫂也着人送些东西去妹妹府里,为你暖屋。”

“如此,先谢过皇嫂。”

姜琰从椒房殿出来,回长乐宫便打发人收拾出宫。

“春晓。”

“奴婢在,请公主吩咐。”

“你是太后宫里的人,如今本公主要出宫了,你若是想回太后那里,回去便是。”

“公主,太后已将奴婢赐予公主,奴婢就是公主的人了,公主去哪里,奴婢就去哪里。”

“你这丫头倒是孝心。”

“公主待奴婢很好,奴婢愿意跟着公主。”

“如此,你去回太后一声,太后若准,你便与本公主一同出宫。”

“是,奴婢这就去。”

不一时,春晓便回,“公主,太后已经恩准奴婢随公主出宫了。”

“如此,便走吧。”

“是。”

姜琰带着春晓,并几个内侍,出宫回了含元公主府。

姜琰这边厢离了皇宫,在公主府中逍遥,却不知北去路上,有一人被折磨至不似人形。行军只三日,卫薇双腿内侧血与脓水粘住了衣裙,又加夜宿着了风寒,如今高烧不退,神志不清。

“王爷,那卫小姐骑不得马,该当如何?不如属下着人将她送回京城。”

“太尉言说,行军不可耽搁。将卫小姐绑缚于马上,待沿途有人家,便放下来安置。”

“是。”

如此又行了两日,卫薇已经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得气,才在一山脚下,得遇一猎户。苏清风依命将卫薇送与猎户,又留了银钱,吩咐寻医,便继续北行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