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卫襄公去世,楚灵王灭陈

鲁昭公七年(公元前535年)八月二十六日,卫襄公去世了。

晋国有位大夫对晋卿范献子说:“卫国事奉晋国恭敬亲近,然而晋国不加礼遇,反而包庇它的叛臣孙文子、占取它的土地戚城,导致诸侯产生了二心。《诗》曰:‘鹡鸰在原,兄弟急难。’(鹡鸰鸟流落平原,兄弟着急救难。)又曰‘死丧之威,兄弟孔怀。’(死丧威胁可怕,兄弟甚为牵挂。)兄弟之间不和睦,因此就不相亲善吊恤,何况远方的人,谁敢前来归服?现在晋国又对卫国的后嗣不加礼遇,卫国必然会背叛我们,晋国这样做可是在断绝诸侯啊!”

范献子深以为然,他马上把这番话告诉了正卿韩宣子。韩宣子从善如流,于是命范献子前往卫国吊唁卫襄公,并把卫国的戚城归还给了卫国。

卫襄公嫡夫人宣姜膝下无子,宠妾婤姶(zhōu’è)生有二子,长子公孟絷,次子叫公子元,他们二人都是庶子,但公孟絷脚有残疾,行走不便。公子元出生的时候,执政多年的卫卿孔成子梦见卫国的始封国君康叔对自己说:“你要扶立公子元为国君,我会让你的曾孙孔文子和大夫史朝之子史文子辅佐他。”大夫史朝也梦见康叔对自己说:“我将命你的儿子史文子和孔成子曾孙孔文子辅佐公子元。”史朝第二天一早马上去拜见孔成子,向他讲述了自己梦见康叔嘱托扶立公子元的事,两梦相合。

公子元生于鲁昭公二年(公元前540年),就是韩宣子开始担任晋国正卿,出访鲁国、齐国和卫国那年。孔成子用《周易》占筮,向神灵祝告说:“公子元希望享有卫国,主持社稷。”得到《屯》卦;孔成子又祝告说:“我还想立公子元的兄长公孟絷,希望神灵准许。”占筮结果得到《屯》变成《比》卦。孔成子把占筮的卦象结果拿给大夫史朝看,史朝说:“卦象元亨,立公子元吉利,还有什么可疑惑的吗?”

孔成子说:“元不是指年长吗?是不是立公孟絷更吉利?’

史朝答道:“先祖康叔为他取名为元,可以说他乃善之长也。孟絷身体有残疾,将不能列于宗主,不能说是‘长’,而且他的卦辞说‘利于建立诸侯’庶长子继位如果吉利,还建立什么诸侯?建立就不是嗣位。腿脚有毛病就应该呆在家里,国君主持国家,亲临祭祀,奉养百姓,事奉鬼神,参加会见朝觐,又哪里能呆在家里?应立公子元。”

孔成子也觉得史朝所言在理,于是率领百官扶立了公子元为国君,史称卫灵公。

鲁昭公七年十二月,安葬了卫襄公。

鲁昭公八年(公元前534年)春天,晋国的魏榆城有石头会说话。晋平公问太宰兼宫廷乐师师旷:“石头怎么会说话呢?”

师旷回答:“石头不能说话,是有东西凭借着它发出声响。否则,就是百姓听错了。下臣又听说:‘做事情不合时令,怨恨诽谤在百姓中发生,就会有不能说话的东西说话。’现在宫室高大奢侈,百姓财力用尽,怨恨诽谤一起出现,民众的生活没有保障。石头说话,也有可能。”

这段时间,晋平公正在建造虒(sī)祁之宫(国君别宫),太傅羊舌肸听说了师旷(字子野)之言后,感慨道:“子野之言,真是君子啊!君子之言,有理有据,诚实可信而有证明,所以怨恨得以远离。小人之言,虚伪而没有证明,所以怨恨灾祸会降临到他头上。《诗》曰‘哀哉不能言,匪舌是出,唯躬是瘁。哿(gě)矣能言,巧言如流,俾躬处休。’(不会说话多么伤心,话从他舌头上说出来,只有劳累他自己。擅长说话多么美好,漂亮话好像流水,使他自己安居休息。)说的就是他啊!这个别宫要是建成了,诸侯必然反叛,国君也必会有灾难,太宰大人是知道这个道理的。”

天还没热起来,虒祁之宫就建成了,鲁卿叔弓(子叔敬子)前往晋国缴纳贡赋,也带上了大量的财礼,恭贺晋侯别宫落成。过去这种情况,如果国君鲁昭公不亲自访问晋国的话,一般都是执政季武子前往晋国,但是季武子在昭公七年十一月十三日去世了,由其孙季孙意如(季平子)接任鲁卿、司徒,并担任鲁国执政。季平子的父亲刚刚安葬完毕,还在服丧期间,虽然继任执政之位,但是不宜出访,就派出了国君和季武子都信任倚重的鲁卿叔弓出访晋国缴纳贡赋并祝贺晋平公虒祁别宫落成。

郑简公也不想错过这个拍马屁的机会,在郑卿游吉的陪同下亲自前往晋国拜贺,晋国太史赵前去拜见了游吉,说道:“大家互相蒙骗也太过分了吧。此别宫建成,是应该吊唁的事,现在反而来祝贺了!”游吉微微一笑,答道:“怎么能吊唁呢?不仅郑国前来祝贺,天下诸侯都会来祝贺啊!”嘲讽之意溢于言表。

鲁襄公三十年(公元前543年)六月,郑卿子产出访陈国后曾断言,陈国国君根基不稳,太子卑微,大夫们各行其是,不出十年,陈国将亡。现在九年过去了,陈国果然大乱。

陈哀公嫡夫人娶自郑国,郑姬生下了太子偃师;哀公还有两个宠妃,一个生了公子留,一个生了公子胜。公子留的母亲特别得宠,陈哀公不太喜欢太子偃师,但特别喜欢宠妃之子公子留,因此特意嘱托自己的两个弟弟公子招和公子过辅佐公子留。鲁昭公八年,陈哀公生了重疾,卧病不起。公子招就趁陈哀公病重期间,在三月十六日杀了太子偃师,太子偃师的儿子姬吴在家仆的保护下逃奔了楚国避难,姬吴五年之后在楚平王扶持下返回陈国复位,史称陈惠公。公子招扶立自己和弟弟公子过辅佐的侄子公子留为太子,陈哀公躺在病床上气得半死,他大叫道:“寡人让你们辅佐留儿,但寡人没有让你们杀害太子啊!来人啊,传寡人诏命,公子招杀害太子,其罪当诛,立即缉拿公子招!”可是陈哀公说的话已经没人听了,他周围已经遍布了公子招的亲信人马,四月十三日,公子招接到报告后,直接来到陈哀公的寝宫,逼着他自缢而死。公子招和公子过兄弟俩扶立了公子留继位为陈国国君。

公子招派陈国行人(外交官)干征师赴楚国禀告陈哀公去世、公子留继位的消息,此时被害的太子偃师的小弟弟公子胜也跑到了楚国,在拜见楚灵王时哭诉了兄长太子是如何被公子招、公子过杀害、父君又是如何被他们二人逼迫自缢的,拜请楚王为冤死的父君和兄长主持公道。

楚灵王听后大怒:“陈国使者竟敢欺瞒寡人!传寡人诏命,立即缉拿陈使,处以极刑!”可怜陈国行人干征师,只是个传话的,却命丧郢都。九月,楚灵王命自己最信任宠爱的最小的弟弟公子弃疾率领楚国大军,在宋卿戴恶率领的宋国军队的支援下,扶持着被害的陈国太子偃师之子姬吴,出征讨伐陈国。刚被公子招扶立为陈国国君的公子留一看楚国大军压境,急忙逃奔了郑国。公子招把全部罪过都推到了弟弟公子过的头上,杀了公子过向楚国赔罪,但为时已晚。楚国大军十一月十七日攻破了陈国都城,擒获了公子招,将他放逐到了越国,并杀死了公子招的亲信党羽陈大夫孔奂。职掌陈国国君车乘的嬖大夫(下大夫)袁克杀马毁玉安葬了陈哀公。楚军擒获他后,准备杀死他。袁克请求留自己一命,然后请求让他小便,趁着在帐中小便的机会,在自己的头上缠上了麻袋溜掉了。

楚国灭陈后,将陈国列为楚国的一个县。楚灵王召见了方城县公穿封(yuān fāng,楚人姓氏)戌,准备任命他为陈县县公。十三年前(鲁襄公二十六年),楚、秦联军攻打郑国的麇城,郑国大将皇颉率军抵抗,兵败被穿封戌擒获,王子围当时还不是国君,与穿封戌争抢皇颉,二人都说是自己擒获郑国俘虏了。他们两人找太宰伯州犁评判,伯州犁一心想拍王子围的马屁,就说让俘虏皇颉自己说,是谁俘虏了他。伯州犁向上高举一只手,恭敬地指着王子围说:“这位是王子围,楚国国君宠爱的弟弟。”然后,把手放低,指着穿封戌轻轻地说:“这位名叫穿封戌,是楚国边远地区的县公。究竟是谁抓住的你?”皇颉一看伯州犁的手势和语气,顿时明白了伯州犁的暗示,趁机逢迎道:“皇颉遇到王子,兵败被俘。”穿封戌大怒,抽出长戈,满屋子追着王子围跑。后来有句成语“上下其手”,用来形容利用权势作弊、颠倒是非,就出自于这个故事。

楚灵王问穿封戌:“城麇之役,大夫没有谄媚之举,寡人现在诏命你为陈公。”

穿封戌稽首致谢,并陪侍楚灵王饮酒。楚灵王又问他:“城麇之役时,大夫如果知道寡人会有今天,还会持戈追打寡人吗?”

耿直忠心的穿封戌看到大王饮酒正欢,回答道:“如果当年知道您将会成为国君,那么臣就该杀死您以使楚国安宁。”楚王听后哈哈大笑,赞道:“陈公果然耿直忠君!”几年之后,穿封戌病故,楚灵王的弟弟公子弃疾已奉命灭亡了蔡国并被任命为蔡县县公,楚灵王非常器重信任自己的这位弟弟,就诏命公子弃疾兼任陈县县公。这样,公子弃疾的势力得到了迅猛的发展。当时楚灵王为此还征询过被称为“先知”的大夫申无宇的意见,申无宇说:“郑、宋、齐、卫诸国都曾因为大夫封邑势力过于庞大而发生动乱,国君甚至都被驱逐,这就好比动物的尾巴太大了就不容易摇动、树梢生长得过于茂盛就很容易导致树干折断。现在公子弃疾独揽陈、蔡,国君您可明白下臣之意?”申无宇讲的“尾大不掉”后来就成为了一句成语,用于形容局部过于强大,则必然影响主体;强者不甘心处于从属地位,冲突或叛乱就在所难免。

楚灵王没有重视申无宇的警告,后来终被弟弟公子弃疾以陈、蔡为根据地起兵,趁楚灵王率军攻伐徐国、郢都空虚,一举攻占郢都,杀死了楚灵王所有的儿子,逼得楚灵王在众叛亲离中自缢而亡。

当年令尹王子围弑杀侄子国君郏敖,最终自己落得了个自缢身亡的下场;而公子弃疾,在其父君楚共王在位、自己还是幼儿时,就已经注定享有楚国的天命了。当时楚共王没有嫡长子,而有五个疼爱的儿子,他与宠妃巴姬将一块玉璧埋在祖庙庭院中,让五个儿子前来祭拜祖先,并对神起誓:哪个儿子正对着玉璧跪拜,就当继承王位、享有楚国,结果庶长子熊昭(楚康王)两脚跨在玉璧之上,次子熊围(王子围)的胳膊放在了玉璧上,另外两个儿子(王子比、王子黑肱)都从距离玉璧很远的地方走了过去,只有最小的儿子弃疾,由侍女抱着进入祖庙祭拜,拜了两次,两次都压在了玉璧的正上方,因此楚国和各诸侯都知道,公子弃疾会继位。楚共王去世之时,由于公子弃疾年龄太小,楚共王之弟、令尹子囊率领众大臣拥立了庶长子熊昭继位为楚康王,楚康王去世后,其子郏敖继位,但被叔父王子围杀害,王子围成为了楚灵王。

楚国灭陈的消息传到晋国后,晋平公问太史赵说:“陈国就这么亡了?”

太史赵答道:“亡不了。”

晋平公问:“为什么呢?”

太史赵回答:“陈国,乃颛顼之族,陈国始封国君胡公满为虞舜之后,虞舜则为颛顼之后。岁星运行到鹑火星次时才会最终灭亡,今年岁星只是运行到析木星次的银河,还没有运行到鹑火星次,因此陈国仍将复国。而且,陈氏要在齐国取得政权以后才会灭亡。”

鲁昭公九年(公元前533年)春,楚国灭陈后,晋国并没有指责楚国违背了弥兵之会的盟誓而召集诸侯讨伐,因为晋国已经没有那个号召力了,而且晋平公贪图享乐,也没有那个心思了,各诸侯担心楚国下一步将对自己不利,纷纷派出使者前往陈国拜见楚灵王,祝贺楚国吞并陈国、表达归附之意。

鲁国也派出了上卿叔弓(子叔敬子)前往了陈国拜见楚王,和他一起的,还有宋卿华亥、郑卿游吉、卫大夫昭黡等人。

二月,楚公子弃疾将许国迁往了夷城,夷城其实就是城父,然后又将州来、淮北的土田补给许国,楚大夫武举把土田简册授予了许国国君许悼公,还把方城以东的民众迁到了许国。城父原有的居民则由楚大夫然丹将他们迁往了陈国,将濮水以西的夷地土田补给了陈国。

四月,被楚所灭的陈国都城发生了火灾。郑国大夫裨灶说:“五年之后,陈国将会复国,复国五十二年后将再次被楚国彻底灭亡。执政子产听到后向他询问其中的缘故,裨灶回答说:“陈为水帝颛顼之后,因此属水。火,是水的配偶,而楚国祖先祝融为帝喾火正,辅佐帝喾治理火事,因此楚属火。现在大火星出现在天空,陈国发生火灾,这是上天要驱逐楚国而重新建立陈国。阴阳五行用五来匹配,所以说是五年之后。岁星五次到达鹑火星后,陈国最终彻底灭亡,楚国将能拥有陈地。这是上天之道,所以说是五十二年。”果然,楚平王即位后,陈国在鲁昭公十三年(公元前529年)复国;又过了五十二年,鲁哀公十七年(公元前478年)楚国再次灭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