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表情变得疯狂,五官跟着那些松掉的皮肤乱颤。
他告诉南锦衣,刚从火场里逃生的他,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听见了新娘子嘶声裂肺的惊恐的尖叫声,那是一种他从未听到过的声音,让他觉得刺耳极了。
他来不及多想,就把新娘子包裹了起来,等到他回过神儿来时,他已经在一个陌生的地方。那是个浅水滩,透过水面他看到了自己的样子。那是一张比以前还要丑陋的脸,他疯狂地撕着自己的脸皮,于是就变成了南锦衣看到的样子。
在他撕脸皮的过程中,他发现自己有了与众不同的能力。他尝试着运用那种能力,刚开始很困难,但越来越熟悉。他很开心,想要把这份喜悦分享给他的娘子,可她只尖叫了一声就又晕过去了。
他觉得失望,因为他的喜悦无人分享。他坐在浅水滩上静静地守着他的新娘。房子烧了,扎纸匠死了,他变成了更加丑陋的丑八怪,他思索着他该去哪里。后来,他趁着夜色,将他的新娘带回了京城,带回了这栋宅子里。
这是他的家,落叶归根,人之常情。
新娘子疯了,每天都对着他又哭又闹,这让他头疼不已,他只是想她安静下来,谁知道一不小心就掐断了她的脖子。这里是京城,而在这件事发生之前,他是个遵纪守法的,连一只鸡都没有杀过的普通百姓,他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他的新娘子。就在他一筹莫展的时候,太岁提醒了他。
这太岁是个老家伙,历经千百年的岁月,没有形体却有智慧。老人用它说的方法,将新娘子制成了蜡烛。那是这个世上所诞生的第一批欢喜烛。
第一批东西总是粗糙的,没有精美的纹路,没有好看的装饰,可那股味道让他觉得极其欢喜。他开始沉迷于制作各种各样的蜡烛。
刚开始,他用普通的原料和工艺制作,然而制作出来的蜡烛却不尽如人意,它们没有好闻的气味,只有令人作呕的原材料的味道。
他开始思索原材料的问题,认为制作欢喜烛的关键是血。他潜伏在义庄里,躲在每条街道的犄角旮旯里。他将那些无人认领的新鲜的尸体以及流浪汉带回家里,用他们血的制作蜡烛。可制作出来的欢喜烛是臭的,带着一股子的腐败的味道。
直到他看见街上的新娘,他才意识到制作欢喜烛的关键。
他掳来的第一个新娘是个乡下姑娘,那姑娘虽然长得黑,性格却是极好。虽畏惧他的相貌,却并未嘲笑他,反而一个劲儿的安慰他。说外貌如何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心。当得知他要把自己制作成蜡烛时,姑娘只是微微诧异了一下,然而问了句:“疼吗?”
她说她最怕疼,小的时候,受到一点点伤都会跟爹娘哭诉。娘总是哄着她,爹也会给她做好吃的。后来娘死了,是生弟弟的时候难产死的。走的时候把弟弟一块儿带走了。娘下葬那天,爹在娘的坟头抱着她哭,说让娘放心,说他一定会好好养大她。
娘坟头上的土还没干,爹就又娶了房媳妇。那是个寡妇,带了自己的儿子来。自从他们母子进门,她的好日子就到头了。家里的活,不管轻的重的都让她干,手掌被磨出血来,爹也不吭一声。她就那么熬呀熬,终于长大了。
她也有撑不住的时候,通常到了那个时候,她会偷偷跑到娘的坟前哭,抱怨娘为啥不把她一起带走。
继母的儿子是个病秧子,常年都靠着吃药维持,赚来的那些钱,基本上都到了那个孩子的药罐子里。因为无钱娶妻,因为没有人愿意嫁给一个病秧子,继母打起了她的主意,逼着她,让她嫁给异父异母的哥哥。她心里是不愿意的,可她没得选择,被打骂了几十年,她已经忘记了“不”这个字是怎么说的。
姑娘说她不怕死,希望老人下手的时候轻一点。
老人有些犹豫,告诉姑娘,他同情她,看在他们都是可怜人的份上,他允许她离开,只要她不将他的秘密告诉别人就行。
姑娘考虑了一会儿摇头拒绝了,她说她出去也没有地方可去,说她就算回去了也是寻死。既然横竖都是死,还不如让老人将她制作成蜡烛,好歹还有点儿用处。
因为心疼她,因为喜欢她,老人琢磨了很久,才找到一种让她在取血时感到不痛的方式。她睡得极其安详,像是在梦里见到了她的娘亲和弟弟。
制作好的欢喜烛,他送了一支给她的继母,那个女人不出意外地成为了太岁的食物。他觉得姑娘一定喜欢这样的结局。
老人的故事讲完了,他从口袋里掏出小刀,动作缓慢地爬上了台阶。就在老人准备动手的时候,南锦衣开始催动符咒,随着“砰”地一声,赤红伞的伞把用力撞向铁链,顷刻间火花四溅。说时迟那时快,原本躺在地上的柳韩山也翻身而起,解下腰中的软剑,用力刺向老人。
老人虽有些惊慌,但只是一瞬间就镇定了下来。柳韩山的剑,既像是没入了一团泥巴里,又像是陷进了一团棉花里,他越是使力,就越是使不上力。借着柳韩山拖延老人的功夫,南锦衣成功摆脱了那些锁链,手持赤红伞,攻向老人。
“相公,闪开,他跟太岁是一体的。”
随着一声爆喝,无数的金色符篆刺向老人的身体,随着老人脸上的五官逐渐脱落,这间石室也开始晃动起来。南锦衣一把扣住柳韩山,利用赤红伞的力量,带他从石屋里逃了出来。
随着轰隆隆的声音,老人与太岁一起陷入地底下。地面上的大坑很快就被填平了,看着眼前乱糟糟的场景,柳韩山问:“他死了吗?”
“他是太岁,太岁是他,而太岁这种东西,几乎可以永生,在很多仙家宝典里,太岁都是跟长生挂在一起的。”
“那我们岂不是错过了长生的机会?”柳韩山摸着鼻子说。
“长生?”南锦衣轻哼一声:“任何违背天道的事情都是要付出代价的,假如长生的代价是像他那样,你还愿意长生吗?”
柳韩山的头扭得跟拨浪鼓似的,“算了,跟长生比起来,我还是比较喜欢我爹娘给我的这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