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玉是酉时离开的柳府。
经过先生的府邸时,正好碰见先生外出回来,便步下马车与先生打了个招呼。作为曾经的太傅,先生原是不喜欢这个弟子的,只因是皇帝谕旨,这才勉为其难地前去教授于他。
在见到朱明玉之前,先生曾设想过很多种局面,例如此子顽固不堪,愚钝不堪,他甚至做好了去皇帝面前领罪的准备。可朱明玉的表现令他意外,他是个相当有规矩的孩子,尽管他当时的那些显得有些土气,与偌大的京城格格不入,可就是他的那些规矩,让先生对他另眼相看。
与别的皇子比起来,朱明玉不算是最聪明的,也不算是最刻苦努力的,但他善于总结和学习,遇到不会的他也不藏着掖着,而是用最直白的方式问出来。
他的简单与那些在皇城里长大的皇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恍惚中,先生似乎看到了自己年轻时求学的样子。教朱明玉的时间越久,他就是越是喜欢这个半道收来的学生。
与旁的先生一样,打过招呼后,自然而然的便问起了他的功课,随后邀他入府讨论,接着留客吃饭,带用过晚饭回到王府已是亥时。
朱明玉有睡前读书的习惯,在他的卧房里摆有一张小的书桌。书桌上摆放的通常是他近几日看的书。
与平时一样,他先将外衣挂在了屏风上,而后洗手净脸,走到书桌前。书桌上摆放着一封书信,信封上写着四个字:“你娘没了!”
朱明玉看着那四个字发怔,像是没看懂似的。
伴随着一股奇异的香气,书桌上的那封信浮了起来。回过神儿来的朱明玉赶紧用手拽住,信的一端,出现了另外一只手。
“小气鬼,我拿来看看不行吗?”
“不行!”朱明玉夺过信来:“这封信——”
“这封信怎么了?”芍药出现在朱明玉面前:“你娘没了是什么意思?没了是什么意思?”
“不知道。”朱明玉心慌意乱地将信拆开,只一眼,人就跌坐在了椅子上。信,随风而落,在快要碰触到地面时,被风一卷,回到了芍药手里。
信纸跟封面一样,写的仍是你娘没了这四个字。
“喂,朱明玉,你怎么了?”芍药抖着手中的信:“这信是怎么回事儿啊?怎么跟你以前收到的那些不一样。以前那些信上的字特别多,现在却只有四个字,而且没了是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殁了,殁了就是死了的意思。”朱明玉的脸色变得煞白,他猛地起身,闯过芍药往外走:“假的,一定是假的,我走的时候我娘还好好的。我我们约好了,等来年清明节的时候一块儿去给我爹上香。”
“你娘也死了?”芍药蹙着眉:“是像我娘那样的吗?”
“不,不一样。”朱明玉摇头:“你娘是彻彻底底没了,我娘……我娘还活着,她还在家里等着我。我要进宫,我要去见皇爷爷,我要回家,我要去见我娘。我娘还活着,她肯定还活着。”
“朱明玉你疯了吗?”芍药伸手挡在朱明玉面前:“你看看这都什么时辰了,且不说皇帝会不会见你,就算见你,单就你手里的这封信,他会相信吗?是,我是不懂你们这些凡人的事儿,不懂你的爷爷为什么会是皇帝,不懂你见他为何像老鼠见了猫,不懂他住得房子里为什么有那么多机关,不懂他为什么动不动的就要杀人,不懂你的先生为什么让你少见你的皇爷爷,但我知道,你的皇爷爷他没有像你想的那样喜欢你。他也没有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喜欢你。他看你的眼神里从来都没有那种长辈对晚辈的关心,你这么晚去打扰他,你觉得他会怎么对你?”
“这信是谁送来的?”朱明玉看着芍药:“你从未离开过对不对?你一整天都待在这里对不对?我交代过你的,我记得我走的时候交代过你的。你看到是谁把这封信送进来的对不对?芍药,我求你,求你告诉我,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我不知道!”芍药懊恼地跺脚:“我真的不知道,若知道会有信来,我就不溜出去玩了。”
“你出去了?”朱明玉的声音很大,完全不似平常温和的样子。
芍药被他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我是出去了,但我没闯祸,我记得你跟我说过的话,我没有溜到别人家里去,没有拿也没有碰别人的东西,我更没有捉弄人,我就只是去街上走了走,看了看热闹而已。我很听话的,宵禁开始我就回来了。我一回来就往这里来了。”
朱明玉闭上眼睛,好半天没说话。
芍药急了,冲到朱明玉面前,因为来不及手脚,直接从朱明玉身上撞了出去。朱明玉觉得心口一凉,眼睛瞬时睁开。
“芍药你做什么!”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太着急了。你没事儿吧?”芍药绕回到他面前:“我知道你很着急,可着急也没啥用是不是?你忘了,咱们从羊城出来时你就是这么告诉我的。我不知道你的家在哪里,但你跟我说过,你是在回京的路上路过羊城的,这证明你娘住的那个地方要比羊城还远。那么远的地方,一时半会儿的你也飞不回去啊。”
“为什么飞不回去?”朱明玉痛苦地捂住脑袋:“为什么要来京城?我应该守着我娘的。”
“为什么要来京城?因为你皇爷爷啊,因为你是皇帝的孙子啊。”芍药气咻咻地看着他:“朱明玉,当初给我讲道理的那个你去哪儿了?冷静,你现在需要的是冷静。”
“冷静,对,我需要的是冷静。”朱明玉深吸一口气,“芍药,谢谢你,我不该那么嫌弃你的。你是一个好姑娘,就是过于粘人了。”
“废话,我是粘人花,我要是不粘人我还能叫粘人花吗?你先告诉我,你手里的那封信是怎么回事儿?我亲眼看着我娘没的,你都说我娘可能还活着。你都没看到你娘,你怎么肯定她没了?这四个字能告诉你那么多的信息。”
“不是字,是字体。”朱明玉指着信封上的那四个字:“那四个字是县令大人写的,但凡是我娘给我的信都要经过他的手转送各个驿站,直至送到我的手里来。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我娘的身份。我娘在乡下就只是我娘,不是什么王妃,更不是什么小王爷的母亲。信里的那四个字是龚先生写的。龚先生是我的启蒙先生,我娘不认得什么字,所有的信都是龚先生代笔的。我了解龚先生,他绝不会用我娘的生死跟我开玩笑。”
“龚先生?你怎么知道这四个字一定是龚先生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