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白衣卿相
- 知否,我祖父配享太庙
- 十二石堰
- 2423字
- 2025-02-17 00:58:30
琉璃檐角的冰棱垂着晶亮的水珠,艮岳移栽的百年老梅虬枝上残雪未消,却已爆出点点猩红花苞。
一个看着便是气质非凡的中年人踩着青砖缝里钻出的嫩绿草芽,赭黄常服袖口沾了化雪的水痕,忽听得太湖石假山后传来小黄门刻意压低的碎步声。
金水河畔的垂丝海棠正吐着甜香,白玉栏杆上凝着未散的晨露。
这个中年男人指尖拂过雕花朱栏,忽听得廊下小黄门捧着一叠宣纸碎步趋近:“启禀官家,翰林院方才得了几首好诗,喜不自禁,便呈了上来,说是给官家您也看看,想必您看了也定会心生欢喜的。”
这个赏花的中年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大周最尊贵的男人,大周官家——赵祯,从他十三岁御极至此已经三十余年了。
如此算来他也是一个年近五旬的老汉了,只是保养好的,一身的富贵,倒看不出多少的老相。
不过近些日子因为朝堂内外因为皇子立储的事情,烦的他神色间多了几分疲惫,也是因此他才想忙里偷闲来这赏赏春,排解排解忧愁。
“得了什么好诗?翰林院那边也都看过了?是什么好诗?翰林院那群人个个恃才傲物,要不是最近欧阳修去了能稍稍压一压他们,朕真的不知道还有什么人能让他们服气!”
赵祯接过了小黄门手中的宣纸,“来,让朕看看,究竟是什么好诗?可否比得上当初晏师写的‘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在官家身旁一直若有若无相随的皇后,也是好奇贴了过来,耳畔的珍珠步摇倏地轻颤,云锦袖口里探出半截羊脂玉似的腕子,和赵祯一起张开了宣纸。
澄心宣纸上墨迹犹带松烟香,赵祯望着这字体,一看便知是出于欧阳修之手,要知从古到今便有一种说法,说是‘见字如面’。
而这字就如欧阳修一样,外若优游,中实刚劲,天下能写出这样字的人也就他欧阳永叔一人了!
这词配上这样的好字也是一种享受,赵祯和曹皇后细细看去,不一会儿便情不自禁的读了出来。
“鹰击长空,鱼翔浅底,万类霜天竞自由!”
好大的气魄啊!赵祯读着也是能感受到其中的壮志,这一刻他便明白这样的诗一定是个少年人写的,因为见过世事的人是写不出这样的气魄的。
看着“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几字,赵祯眼尾笑纹如春水漾开,此时他能确定写出这首诗的人一定浑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了。
湖面掠过两只翠鸟,衔着半阙“曾记否,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清音没入柳荫深处。
在赵祯细细品味的时候,一旁的皇后却是像翰林院那群人所说的一样喜不自禁了。
“官家来瞧这句。“皇后将宣纸往赵祯跟前移了半寸,青金石扳指叩在“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的字迹上。
曹皇后丹唇微启,念到“谁主沉浮“时声音忽地发颤,指尖在锦缎袖缘掐出几道月牙痕。
她本身也是武将勋贵出身,从小不爱红妆爱武装的,只是女子自古艰难,终不成行,在未嫁入宫时,她曾经也是有着这样豪气的。
只是成了这大周的国母,官家的皇后,才知道这世事并不随人意。
念到这样的句子,想起当初也是顿生感慨。
八角亭外的芍药丛沙沙作响,惊起几只衔泥的紫燕。
赵祯执起曹皇后微热的手,觉出她掌心薄汗浸湿了绢帕。
“我看啊,但就这小子的一首诗就不输当年的晏元献啊!”
赵祯望着太湖石畔上摇曳的莲花灯,暮春的风裹着沉香末拂过冕服十二章纹,“若是得闲的话,明日宣他来垂拱殿...”
曹皇后忽然轻笑出声,凤眸里映着粼粼波光:“官家此刻眼里,倒比上元夜观鱼龙舞时还要亮上三分。
她指尖轻点压在下面的几张宣纸,微微提醒道:
“官家不要着急,这下面不是还有几页纸吗?我们再看看,没准还能有什么好句子呢?”
不过下面的人却是不似刚才那般的轻松,因为此时官家的脸色却是看不出喜怒哀乐,让人觉得可怕。
就连一旁的曹皇后也不敢主动出声,虽说这么多年过去了,官家的性子虽说是宽宥仁厚,但涉及帝王尊严的事,但她还是拿不准赵祯的反应。
等了一会儿,周围的众人却像是过了几个世纪一样漫长。
“这么多年过去,朕是否是真的做错了!”
赵祯突然问道,也不知道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旁人。
不过这个问题,就算是皇后也是不敢主动回答的,要知道普天之下,谁都可以犯错,唯独官家不能有错,就算有错那也是臣子未能尽好进谏的义务。
赵祯默默念叨着“笔底春风留不住,人间悲喜与谁同?”这句话何止是在说那杨无端,他此时此刻不也是如此吗?
朝堂上下都在为着国本立储的事情争论不休,但有谁是真的在乎他的感受啊?他虽然是万万人之上的皇帝,可也是一个刚刚失去孩子的父亲啊!
“人间悲喜与谁同”?
见着周围人没有反应,就连她身边的皇后也是沉默,他知道这一世他所渴望在天家得到的亲情,在他成为太子那一刻就不存在了。
或许从“狸猫换太子”那一刻他早就该明白的。
他沉思了一会,或许也应该为二十余年前犯的错买单了。
当初这本就不是大事,本朝向来不禁言路,可是当时的他年轻气盛,长久在太后大娘子的管教,压抑得很。
初掌政权,便听到杨无端的“忍把浮名,换了浅斟低唱”,也是一时气愤,才将其功名黜落。
每每想及,未尝没有后悔?
“来人,拟诏。”
“朕观紫宸殿外新柳垂丝,读“满江红”,忽忆二十年前崇政殿东廊旧事。白衣卿相之叹,竟成半世蹉跎。
今命翰林待诏以私札代敕,非为朝制,聊表寸心。
诏曰:忆天圣五年春闱,朕以“且去浅斟低唱,何要浮名”黜落卿卷,每每思及未尝不悔。
着即:
除白衣卿相旧称,特授文林郎(从八品上)荣衔,许佩青鱼袋。
赐汴京安业坊三进宅院一区,毗邻大相国寺钟楼。
岁给粟百石,绢五十匹,用供填词润笔。
原景祐元年进士及第文书重制金花绫面,遣内臣送至钱塘。
另谕教坊司:凡杨卿旧作《雨霖铃》《望海潮》等二十八调,自今上元节始,许用十六人法曲排演,供奉御前。”
一旁的曹皇后见着赵祯没有因为此词生气,竟然还下了一个不是罪己诏,胜似“罪己诏”的“诏书”,内心也是欣喜。
当初她还未嫁入宫中,听闻此事时也是同情的,只是当时为一云英少女,未能为力。
如今见到官家竟然能够承认己过,甚至还公开下诏,要知道这可是多少明君都未能做到的啊!
“官家,臣妾倒也想添上一两份礼物,算是我们夫妇一起的赔罪了。臣妾嫁时的妆奁中还有一两壶黄酒,不如就一起送给他吧。”
“也好,就再加上一句吧。”
“嗯,赐后悔酒二坛——此乃曹皇后妆奁旧藏,非贡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