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杨艾

出了棋院，很快回到家门口的的温思远没有急着进门，只是在门口的台阶上蹭掉了鞋底的淤泥，然后站在门口屋檐下，油纸伞放在门旁。

看起来好像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门房很快便把中书令大人就在门口的事情告诉了杨艾，那位温府的少主人。

很快，来到门口的温筠便恭敬对着温思远行礼。

“父亲回到自家府邸，为何不入，反倒是立于大门外。”

温思远往一旁走过几步，示意温筠站过来。

等到温筠站过来之后，温思远才说道：“先前吩咐你的事情都办好了吗？”

没等温筠说话，温思远便听到斜后方有道男声响起。

“温大人您这话说得，公子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连传话的事情都弄不明白。”

温思远将目光投向声音来处，便见自己温府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个鬓角已经微微发白的中年男子。

这人身形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相貌更是寻常，不会给人留下任何特殊印象。

而就是这样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中年男子，却是当今朝堂之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当朝户部侍郎，杨艾。

这位侍郎平日里勤勤恳恳又默默无闻，以至于让很多人都忽略了他的存在。

连存在都被人忽略了，更是没人注意到这位曾在温思远门下当过儒生，更没人注意到现在的他时不时仍会与温思远走动。

若要仔细算起来，他与温思远相见的次数可是远远超过其余任何一位大臣。

因为他本就是温思远最坚定的支持者与门生。

现如今温府出此变故，他的到来再正常不过。

温筠看着这位打自己能记事时就不断出现的熟悉面孔，嘿嘿一笑。

杨艾朝他微微点头，眼中笑意盈盈。

温思远转身往府内走去。

“快点吧。”

很少听到老人有催促之言的杨艾脸色微变，立刻抬脚跟了上去，在路过杨艾身边的时候，还不忘拍拍他的肩膀。

两人一前一后，很快进了书房。

看着轻车熟路坐在侧方的杨艾，温思远开门见山。

“你对温家搬离金陵这事情，怎么看？”

这无疑是现如今温家，乃至整个大周最大的事情，按照温思远以往的行事风格，应该是寻一密室，两人才能放开畅所欲言的，可现如今就站在温府门口，不知道多少眼线下，温思远便平淡至极的问了出来。

杨艾一怔，随即便有些担忧。

不过既然是先生发问，杨艾还是很快便应道：“先生志向一向远大，大周却已到瓶颈，此后数十年或是百年可能都不会再有什么大的变数，因此您也无事可做，不如告老还乡趁早休息，理所应当。”

“无事可做，那还不如找点事情做，对我这操劳了一辈子的老朽来说，闲着反而无趣。”

温思远一脸平静的看着这眼前的学生，脸上露出鼓励的神情。

杨艾继续道：“可您不愿意浪费时间，之前在大周，虽然是从无到有，但总归能让人看得见成效，现如今却是极有可能百年之内大周不会大变，因此您不愿等了。”

“大周皇室之中不乏有几个天资聪慧，野心勃勃的子弟，为何不能扶持一把，大周未改姓，我又得偿所愿，不是更好？”

看似在考校杨艾的温思远实则是在东拉西扯。

因为他需要确保陛下与自己的谋划没有半点泄露，即便是面对自己最信任的门生。

与此同时，他也在试探。

试探杨艾是否真的如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样，真的对自己忠心不二，

一旦今日交谈的内容被泄露了出去，那么答案显而易见。

刚好，今天瞎扯的内容还可以误导其他有心之人。

这便是温思远之前让温筠去请杨艾前来密聊的内幕。

此时的杨艾平静道：“您不会如此，大周如何也好，那位皇帝陛下是不是昏庸也好，还是说另外的什么人给父亲画了一张大饼也好，但父亲绝不会如此。”

这话出乎了温思远的意料，他挑眉问道：“为何？”

杨艾笑了。

“因为您是个读书人。”

这是个很认真的回答，因此温思远也仔细思索了很久，最终点了点头。

杨艾调整了下坐姿，主动问道：“先生，既然已经决定离去，为何现如今都还不定下日子？”

温思远若有所思。

“留下来看看。”

杨艾疑惑不解。

“为什么？看什么？”

温思远没有急着说话。

这位大周的中书令大人待在这大周金陵城的这么些年里，他看到的东西很多，很多风景都是他自己造就，因此来因和去果他都知道的很清楚。

可杨艾没有站在某个地方看过某些事情，或许是他已经尝试过，可被温思远给挡住了视线，因此他还很年轻。

不仅仅是年纪。

温思远想着借离国这件事，让杨艾好好看看以往他未曾看到过的东西。

即便对杨艾心存疑虑，但他的确是自己最得意的门生。

因此此时的温思远想要两手兼顾，算是一个棒子一颗糖。

而且实际上除去想让杨艾留下来多看看之外，温思远还想看看云思之后会在这金陵城中做什么。

在弈秋棋院的那一局棋后，他发现云思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这是个很有趣，但也极难猜测，甚至掌控的男子。

因此他不清楚这男子现在的意图。

这对他来说是很少见的情况。

当然，要是他现如今还是那位中书令大人，还愿意为大周殚精竭虑的话，他应该很快就会知道。

可现如今他不是。

他是个想要告老还乡的老人而已。

所以这种感觉很奇特，但这奇特的感觉让他也觉得很有意思。

他看着雨渐小的周遭，缓缓开口。

“金陵城是一座都城，实际上天底下所有国的国都都和金陵城一样，那些家伙都坐在同样的地方，做着同样的事情，所以我要离开之前，要让你好好看看，看着这些人都是怎么做的，这样才会让你有更为直观的认识，在很多年后，你站在我这个位置的时候，才会一点都不觉得畏惧。”

杨艾低头无言。

最后温思远将目光投向窗外，意味深长的说道：“好好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