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棋散

温思远仿佛没有注意到云思的情绪，自顾自向下说着。

“不过云大人也别想得太夸张，陛下是干不出弑父那等天诛地灭之事的。”

这话倒真出乎了云思意料。

他皱着眉道：“那您先前提及先帝驾崩？”

温思远叹道：“先帝的确不是传闻中的寿终正寝，但也不是死于任何一位皇子手中，又或者说...每一位皇子手上都沾了先帝的鲜血....”

这话听得云思云里雾里，一时满脸迷惑。

温思远手中把玩着一枚棋子，缓缓说道：“自从陛下与先帝不欢而散后，他便寻到了老臣，与老臣彻夜长谈，第二日早我君臣二人便达成了一致。”

云思反问道：“夺嫡？”

“势在必行。”

温思远说得云淡风轻。

云思身子向后仰了仰。

“看样子您也认同陛下心中的谋划。”

温思远笑笑没有答话，而是延续着自己先前的言语。

“既然要夺嫡，就得争啊，陛下一动，其余的皇子们也不得不动了，就这样，先帝最后的那几年，天家六子夺嫡，整个朝堂之上更是派系林立，党政不断，说是乱成了一锅粥也不为过。”

云思立刻联想到了温思远先前的话，所谓每一位皇子手上都沾了先帝的鲜血。

他立刻明白了些什么，心中暗叹一声。

果不其然，踌躇许久终于落下一子的温思远也长叹道：“先帝本就是个谨小慎微，万事都求稳当的软性子，眼看着自己膝下的子孙们闹得不死不休不说，还连累得本来风平浪静的朝堂局势变得摇摇欲坠，百姓都被连带着遭遇了不少风波，本来年岁已大的先帝登时急火攻心，一病不起，没几天便驾崩而去了。”

云思有些不悦道：“温大人这番话说得，好像害先帝少活几年的罪魁祸首不是您与陛下一般。”

温思远第一次听到有人如此直白的指责自己乃至圣上，先是一愣，旋即苦笑道：“都说你云大人性子与常人不同，今日一见，还真是名不虚传啊。”

云思没再纠缠此事，转而道：“我不明白。”

温思远皱眉看着棋盘。

“你不明白什么？”

云思本已平静了些的面容此时又有怒意浮现。

“温大人这样喜欢装糊涂？我不明白什么，您难道真不清楚？”

温思远闻言抬起头来，脸上有些错愕。

“这...老朽还真不知道云大人不明白什么？”

云思气极反笑，也懒得与对方再打哑谜。

“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事情？！这种宫廷密事是我能知道的吗？！除了给我带来杀身之祸外，还有什么用处？！”

温思远错愕的神情逐渐转为困惑，最后化为复杂的古怪。

“您当真不知道老朽说这一番话的目的？”

云思拿起桌上的白瓷茶碗，仰头往喉咙里灌入。

温思远这才说道：“这些宫廷秘史对于寻常官员乃至百姓来说，那的确只会带来诸多麻烦，可你云思云大人不是常人，你现如今是大周第一重臣。”

云思仿佛听到了什么极好笑的事情，嘴角难以遏制的上扬。

“大周第一重臣？！我除了凭着会下几手棋领了个三品的虚职，对于庙堂之事可谓一窍不通，就因为那绣着五爪的蟒袍我就成了大周第一重臣？您未免太抬举我了。”

温思远有些失望的摇了摇头。

“就因为那五爪蟒袍，不论官阶如何，你现在在名义上就是文武百官眼中的大周第一臣了，而在不久的将来，在实际的权势能力上，你也会成为大周第一臣。”

听着对方笃定的语气，云思没来由的有些心烦。

温思远还在继续。

“以后的你便是现如今的老朽，单论权势甚至还会在老朽之上，对于这样的重臣，陛下一定会想尽办法让你当孤臣，想尽办法提防你，防备你，而且你与我不同，我与陛下亦父亦友，更是亲手推着他坐上那张龙椅，因而陛下不会担心我，我也相信陛下，但你就不一样了，陛下现如今对你的圣眷更多只是利用，因此只要有合适的机会，他甚至会对你动手的，所谓伴君如伴虎，之后的你就是离着陛下最近的那个，也是最危险的那个，所以多知道些关于圣上的事情，对你终究是好事，老朽是为了提醒你。”

云思被他这一番话说得心情舒缓了些，但眼中仍有些疑虑。

“我自认与温大人此前从无半点交集，您这一番没来由的善意，倒是让在下有些不解。”

温思远微笑道：“云大人倒是坦荡”

云思没有接话。

温思远喝了口茶，也没急着说话。

云思看他这幅模样，心中越发疑惑。

温思远终于开口道：“总之话到此处，云大人信也好不信也罢，至于具体的原因...您日后自然会知道，不在这一会。”

云思闻言也不再追问，说道：“温老大人这一番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在下无意仕途，因而日后想来也不会有大人您所说的这些烦恼，我也无福消受皇帝陛下的偏爱了。”

温思远刚刚落下手中棋子，此时抬头看了眼云思，眼神深不见底。

“这老天爷岂会事事遂人心愿？云大人想的不错，就怕日后身不由己啊，什么事情都是有代价的，街边卖菜的都是如此，更何况那一件尊崇至极，前无古人的五爪蟒袍？”

云思瞳孔微缩。

只是没等他答话，温思远已经站起身来。

看着棋盘上与自己杀得难解难分的黑棋，老人露出一抹苦笑。

“让了十个子都能将局面下成这样，看来我对于棋道真是没有半点天赋。”

云思抬头望向对方。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我太强了，温大人何必妄自菲薄。”

温思远微微一怔，旋即摇头苦笑。

“你这话说得...说不定在庙堂之上还真是个好苗子。”

云思笑而不语。

温思远向外走去，同时背对着云思摆了摆手。

“走了走了，云大人别送了，有缘再见吧。”

云思望着对方逐渐远去的身影，眼中的情绪十分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