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天完全沉了,只剩一只明晃晃的月亮在海面上浮着,仿佛刚从海里捞出来。鞋子里灌了沙,两个人就地坐下,脱了鞋袜,装进一只干净的塑料袋里,暂且放在一旁。
陈姳倚靠在裴之山身上,搓着左手无名指的钻戒,和裴之山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陈姳问:“现在这样你觉得好吗?”
“哪样?”裴之山心里顿了下。
陈姳直起身,看着远处月亮好似又要掉进水里的接连处,“你当作家写了很多年的书了,都写的特别好,有一本我看了好几遍。”
裴之山笑着,“哪本?”
陈姳抬手,食指轻划过健康的下颌,眼睛弯起来,“《晴空处》呢,总有种天高海阔的奇遇感。”
《晴空处》是裴之山刚致力于写作时在国内穷游,一些比较深刻的际遇。
“我已经打算好,准备出去走走了。”海声接近了,带着一阵潮湿,粼粼地荡在陈姳的眼眶里,“旅行博主的日子,是一种无可比拟的怀念。家庭很幸福,但我更想自己去走。感情最真挚的那些年已经拥有过,趁现在还正在年轻,自由对我是一种吸引。”
裴之山大概清楚了,转头看她。少有的十分憧憬之色,在还未夺眶的眼泪中雀跃,撒下的明净的月光仿佛织就的薄幕,潜默地在两人刚刚互相倚靠过的地方划了界限。
陈姳二十四岁时和裴之山在电影散场后的雨水里面认识,裴之山的伞坏掉了,只能遮住一半身子。彼时裴之山面临失业,重新拾起大学时期所剩不多的文学感,儒雅谈不上,但随和。雨急了,衬衫被打湿,裴之山有些尴尬,又在这样的处境下对上陈姳无处安放的目光,抱歉地笑。
裴之山是瘦的,不过彼时却像大病初愈,细高的体躯仿佛只靠手里面的几本书支撑,总之不怎么健康。两人并肩站在公交站牌下,等同一班车。裴之山借着余光——陈姳刚刚到他的肩头,鼻梁的黑色塑料镜框下,纯净的目光,手指在屏幕上滑动,穿着还有一些学生气。
陈姳熄了屏幕,从身上悄然探出的柔和的光辉,轻声裹住了裴之山湿透的臂膀。
彼时,正是这样一种神圣的对视,接住了因落魄而旺盛的眼泪。裴之山匆匆避开目光,脸侧到一边,望向公交车即将驶来的方向。
回忆被涤净,在眼前浮现了。裴之山擦去泪痕,思绪又缠在一起,越发混乱起来。就这样并肩坐着,许久了,裴之山说:“想去就去吧,肯定很有意思。等回了B市我们就跟爸妈讲,然后去民政局。”
陈姳还有些诧异,以为还需要给彼此一些时间静候。不过这样看,似乎不需要太多担忧了。两个人就这样,没有吃晚饭的,在海滩上聊尽这些年婚姻的深刻与平庸之处,陈姳问:“想去的地方实在太多,我不能一直在这儿。”
裴之山转头笑着,海风吹散了额前的金色碎发,露出铅灰色的、真挚的双眸。他平和地说道:“我支持你,不管去哪儿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