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事少叙,反正老王和他师父在那场建国以来宗教界规模最大的开光法会中保住了性命。这里面既有他师父擅长“苟活”的成分,也与这些过去在官方眼中被视为“封建时代余孽”的人被压抑太久、表现欲望爆棚有关。回想起当年那惊天动地的场面,和今天看到的相比,简直不值一提。
就说他师父常用来炫耀同行的“成名一战”吧。同样是用掌心雷灭僵尸,他师父事先在手心用朱砂画好了符印,还在三名佛门禅师的协助下,等到肉盾快被打趴、佛爷都快骂娘时,才借助法咒打出一道天雷。虽然也是一击奏效,但从直观上看,闪电的亮度不过像是被电焊光晃了下眼睛,雷声的强度也比大鼓强不了多少。而且对方只是一具水尸,雷系咒法本就克制它,一击之下也没直接将其劈成炭。相比之下,这位谢道友简直是战力爆棚,就算比不上清元真人,也绝对能在当今道门的顶级圈子里占据一席之地。
正当老王还在胡思乱想时,被他放在马路牙子上休息的谢无生又开口了:“王道友,虽然这铁尸已经被灭魂,但体内仍残留一些阴气,可能会依附到接触它的活人身上。就算不能把活人变成僵尸,也会损害健康、带来厄运。我画一张地火符,你贴到它头上,就能把残余的阴气彻底消除。”
他又休息了一会儿,宁息净神,从随身法袋里取出一张黄符,右手拇指在中指上一划,挤出血在符上快速画起来。从上到下先画三勾,代表三清,嘴里默念:“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画完三勾,下面紧跟着连出“敕令”二字,嘴里又默念:“一围天地动,二围主病动,三围不求血,四围不求脓,五围不生疽,六围不生疖,七围大神咒,急急随咒灭。”最后画出符胆,里面填入“南火”二字,同时默念火德星君咒:“芒角森龙凤,威光叱十方。丹罡耀午夜,朱火焰三边。晶明符正气,剑戟兵权。枪应灭迹,慧敢当前。”
收指,一气呵成,前后只用了几息时间。画完后,双手将符托在面前,微闭双目,从嘴里哈出一口气到符上。瞬间,那道符犹如被赋予了生命,开始像海草一样有规律地在他手里扭动起来。
边上的老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看,心中不禁感叹:“人家画符为何能如此行云流水、一气呵成?我每次拿笔却是断断续续、无从下手?”他回想起师父常说的那套:画符其实就是和神明沟通,道法越浅,信号越不好,笔下就越难以流畅。常常是念对了咒,字却写歪了,或者反之。总之就是一句话:你这种道法水平连符都画不准,还能有实际作用吗?
而反观谢无生手里托着的这道符,内合大道,外和五行,有一种贯彻天地意志的威能。哪怕只是站在它边上,也能感受到那种勃勃生气在翻滚涌动。
“王道友,劳烦您把它贴到铁尸的头上去。”说完这句话,谢无生又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颓然低下头,大口调息起来。
“看来刚才那道掌心雷把他反噬得不轻,那种凌空施法的能耐不是借法,而是靠消耗自己完成的。”老王边想边接过符,朝烧焦的铁尸走去。可刚一接近,就感觉阴风阵阵袭面而来。
“完了,我也要被阴气上身了!”老王心里惊呼,正欲往后急退,只听谢无生喊道:“别慌!默念静心咒!”
老王立即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里开始默念:“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渐渐地,老王身边那种冷飕飕的感觉消失了,他像从桎梏中挣脱出来一样。他站在原地继续默念静心咒,直到感觉心如止水后,才迈步上前,伸手把地火符贴到了铁尸的额头上。
符一沾上铁尸的皮肤,立即有一道红色流光在其表面划过,紧接着一道道细小的火焰从铁尸体表的裂缝里窜出,随即从嘴巴、眼睛、耳朵等地方也窜出火焰。没几息时间,铁尸就被剧烈的火焰全部包裹,像个火炬一样燃烧起来,直到变成一堆白灰,平摊在地上。
这一幕被正在指挥清场的姜所长看到,直把他气得七窍生烟。“这吕福贵是犯罪嫌疑人,就算被击毙,他的尸体也是重要物证。你们把他一把火烧成了灰,到时候局里问起来,我怎么交代?!”
“老吕死得也太惨了!”还没等姜所长冲过来发飙,一阵尖利如夜枭般的哭喊声从人群中传来。随即,一群穿着工装服的青年男女拱卫着一个三十来岁、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朝着那堆灰烬冲来。这些人完全不把姜所长的最高指示放在眼里,直接蛮横地推开试图阻止他们的民兵和工作人员,嘴里还叫嚣着:“谁敢拦路,就把他在开发公司的亲属都开除!”开发公司是镇里唯一的公办企业,相当于半个铁饭碗。这些民兵和镇里的干部都或多或少有家人在开发公司或附属工厂里混饭吃,一时间是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最后虽然拦了,但也没拦住。
眼见这群人已经快冲到跟前,急得姜所长抽出手枪朝天放了一枪。这一枪对那些穿工装服的青年确实有点震慑力,让他们向前冲击的脚步为之一滞。但那个浓妆艳抹的中年妇女却不吃这一套,依然气势汹汹地冲到姜所长面前。她左手掐腰,昂首前倾上半身,右手食指向上十五度,如一杆标枪般直往姜所长脸上戳去。
这强悍的气势让手握钢枪的姜所长也不自觉地身体后仰,避开那马上就要戳到自己鼻孔里的手指。他后退半步,稳定了一下情绪,板起一张扑克脸呵斥道:“杜媚娘!你别以为你是开发公司的老总,大家就都怕你!我姜文化不吃你这一套!”
那飞扬跋扈的女人见姜所长一副“我家没人捏在你手里,我什么都不怕”的样子,立马换了一副嘴脸,双手猛拍大腿,大声哭闹起来:“老吕啊!你这十几年为了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呕心沥血、披肝沥胆,没睡过一个安稳觉,没吃过一顿安稳饭!可你看看这些老乡亲是怎么回报你的?让你被人活活烧死,还要挫骨扬灰啊!老天爷啊!你咋不开开眼!把这些忘恩负义的王八蛋都一个个用雷劈死啊!”
“唉!你这臭娘们简直是颠倒黑白!全镇人都亲眼看到你男人发狂杀人,一下杀了十几个!他是遭天谴被天雷劈成碳,被地火烧成灰的。你那两个儿子不也是死在他手上吗?你还跑出来嚎什么丧?!”一旁的老王忍不住大骂起来。
“什么儿子?什么儿子?!我只看见你和那个马路牙子上的小子用妖术把我家男人——堂堂政府干部给弄死了,还烧成了灰!你们这是想造反啊!”见到这个臭道士敢骂她这个全镇三号人物(自封的),气急败坏的杜媚娘迈着小碎步,扭着腰、摆着臀,冲到老王面前,怼着脸喷他。
老王避之不及,被喷得满脸是唾沫星子,厌恶地扭过脸,急退几步,和这个泼妇保持安全距离。
“杜四丫,你别在这儿无理取闹!你死了男人,我们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你也不能当着全镇父老乡亲的面指鹿为马啊!要不是这两位得道高人出手,还不知道有多少乡亲要死在你家吕福贵手上呢!”眼看老王和自己儿子都对付不了这个泼妇,姜老爷子亲自开口了。
“对啊!”
“就是!”
“老支书说得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