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赌坊

次日清早净空把韦少孜召来,又给他分派个差事,这次却是去他族叔韦鹤爵家为他婶娘祝寿。韦少孜一听大感头痛,连连推辞说自己父亲在世时和他家尚有来往,这两年自己混得不成样子,已经和他们断了往来,贸然前去只怕不好。净空指着四色礼物说:“这些东西虽然算不上名贵,到底也是有些分量的。你只管去,老僧担保你不会被赶出来。”韦少孜无可奈何,只得领命而去。

韦鹤爵住在京城西北角的义宁坊,与开远门只不过两射之地,再往北就是汉代长安城旧址,平素无人居住。在市井传言中,西北四坊是狐仙出没之处,不能轻易招惹,所以即便是春秋游冶之时这里也异常冷清。按理说韦鹤爵是名门之后,本人又为官京城多年,家资饶有富余,即便是最繁华的平康坊或是胜业坊的大宅子也买得起,可他却偏偏在义宁坊一住多年,并且丝毫没有搬迁的意思。他家只有一仆一婢,同样也多年未曾替换,这也让韦少孜百思不得其解。其实刚才净空吩咐他时有件事他没好意思提,在他父亲韦用楫去世后他曾到韦鹤爵家打过几次抽丰,族叔那里倒没什么,他这婶娘郑氏却是个厉害角色,几番话挤兑得他无地自容。郑氏出身荥阳士族,门第比京城韦氏尚高出一截,韦少孜哪敢随便招惹,自此不敢登门拜访。

韦少孜硬着头皮来到韦家,见门头仍是昔年模样,那老仆穿着一身新袍,候在门外迎接贺客。老仆见韦少孜穿戴非比往日,手里又满满当当地提着礼物,心中不免纳罕,嘴上却十分客气:“十郎今儿个怎么有空?好长时间没见过来。”韦少孜说道:“今天是婶娘寿诞,小可哪敢不来?只盼婶娘不要嫌弃。”说着极自然地拉过他的手塞了几枚铜钱。老仆笑道:“主人主母都是宽宏大量之人,怎么会嫌弃你们这些做晚辈的?主人在外间陪客人说话,你只管进去。”韦少孜谢过老仆,先去拜见了韦鹤爵,又去内堂叩见了婶娘。婶娘收下了他的礼物,却仍不忘揶揄:“十郎这回可是长进了。”韦少孜垂手肃立:“侄儿之前顽劣,行事多有乖张,还请婶娘海涵。”郑氏今天心情大好,脸上有了笑模样:“嗯,你今天有心了,一会吃了饭再走。”

韦少孜原打算直接回去,转念一想有便宜不占太过吃亏,就在婢女的指引下独坐一副座头,桌上有水晶龙凤糕、花折鹅糕、胡饼、炙羊肉、兰香鹑羹、生鱼鲊,他胡乱吃了一些,直到吃得再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方才停箸,和族叔道了别出来,仍沿原路往回走。

临到西市之时正闻开市鼓响,他正好有些倦了,寻思着到西市坐一会再走也不迟。西市占有两坊之地,内里又被两纵两横四条坊街分作九爿,其中东南角这一处是卜肆、坟典肆、寄附铺、饮子药家等的聚集之地。韦少孜绕过严君平卜肆,后面大柳树下却有一个卖竹木玩具的老者,见到他招呼道:“十郎可是要买些玩意儿?小老儿这里有新做的彩绘木凫、腰篮、响鱼、草编粽子,个个都绝顶有趣!”韦少孜认得这老者姓独孤名五七,自他幼时就在此地卖这些东西,韦用楫之前也常带他过来,有时也立住脚和老人聊上一会儿,以此算是旧识。他往前凑了凑,见那彩绘木凫栩栩如生,木凫翅膀下面中空,估计可以浮在水面上。他问独孤老儿:“此物卖价几何?”独孤五七回答:“要价二十五文,实价二十文。”韦少孜排出二十枚铜钱,老儿将木凫递给他。他瞅见柳树下有个纳凉的位置,就和老儿打声招呼,倚靠柳树席地而坐,有一搭没一搭地和老人聊天。

正午时分行人稀少,大柳树旁边又是秋季处决囚犯的地方,韦少孜在那里坐了半晌,竟不见旁人来照顾生意。独孤老儿和他诉苦,说今上即位以来和河北藩镇交恶,如今又有逆贼李希烈造反,生意比往年加倍难做。偏生圣旨又加了除陌钱,他如今的收入仅够维持父女两人吃喝,有时甚至还入不敷出。韦少孜想起了自己的经历,头一阵子京城推行税间架,就是以房屋内间架多少纳钱,他家的房子四外漏风,就这样也被坊正索要了五百钱。除此之外种茶要交茶钱,酿酒有榷酒钱,就连赌博也有逢十抽一的助军钱。京城之内尚且如此,未服王化地界的百姓生活可想而知。韦少孜安慰独孤老儿几句,又问起他女儿独孤鹢。独孤老儿眼里有了一丝活泛气息:“这丫头如今也十六了,我这手艺她不肯学,就在后面的酒肆当垆卖酒,总好过那些无所事事的无赖子。”

两人正在说话,忽听南面一阵大哗,跟着就见几个中使引着一群如狼似虎的军士过来。独孤老儿慌忙将东西往身后藏,却早被那些人看在眼里。一个中使手提马鞭大喇喇地过来:“兀那老儿,你这些玩意儿都被宫市选中了,待会儿一并送到含光门去!”独孤老儿苦着脸哀求:“小老儿全凭每日赚几文钱过活,东西都被官家收走,叫小老儿可怎么活呀!”中使眼皮一翻:“你活不活又能怎地?告诉你能被宫市看上是你的造化!”

韦少孜看不下去了,忍不住挺身而出,不料那中使抬脚就把他面前的木凫踩个粉碎:“瞧你们就是一伙儿的!再敢强辩就送你到官!”韦少孜犟脾气上来了,一拧脖子就和中使争论上了。中使不耐烦地一甩马鞭子,饶是韦少孜躲闪得快还是被抽中膀臂,立时火辣辣地作痛。这回轮到独孤老儿代他向中使求情了。可中使骄横惯了,平时哪敢有人捋虎须?他一指韦少孜喝令军士:“把他与我拿下了!”众多军士呛啷啷亮出兵刃,韦少孜见势不妙,舍了独孤老人就往外跑。那些军士仗着人多,列成数队从后紧追。

韦少孜脚程轻快,军士多数身披两当铠,跑起来有所阻碍,因此很快就拉开了距离。可等到出了西市情况又有所不同,那些军士多数乘马而来,马匹就系在坊街入口的拴马桩上,他们纷纷骑上马,大声吆喝着急追。两条腿毕竟比不过四条腿,韦少孜偷眼瞟见他们越追越近,不由心下着慌。正没理会处,忽听身后哗啦啦两声巨响,却是两个巨大的酒坛跌得粉碎。酒坛里美酒洒了出来,满街上都是扑鼻的酒香。那些军士害怕酒坛碎片伤到马蹄,先后都勒住缰绳,转到别的大街包抄。韦少孜呆了一呆,就听耳边传来一个极轻极柔的声音:“还不快跑!”韦少孜环目四顾,却没发现是谁在提醒自己。他也不管许多,闷头转过拐角,猛跑了一阵之后一头扎进坊墙旁的粥铺之中,料想那些军士不会找到自己,轻轻呼出口气。

他原想坐上一时三刻再走,哪知刚刚坐定,外面忽而进来一个头包青巾手摇纸扇的教书先生。他定睛一瞧不由吃了一惊,原来此人正是沈怀丘。他正起身欲逃,沈怀丘纸扇已点在他肩上,示意他不忙走。韦少孜低声喝问:“你待要怎样?”沈怀丘潇洒地将纸扇掖入怀中:“沈某昨天回去想了想,觉得事情还应着落在老兄你身上。”韦少孜近乎失态地咆哮道:“我已说过与此事无关,你尽可去问旁人!”

沈怀丘淡淡道:“你休要吵嚷,听沈某把话说完。这群流人虽说得了银子,办理关防还需几天,正好让我们把事情弄清楚。我已打探出流人中有个叫柳启的泥水匠是这群人的主心骨。他平生最爱玩叶子戏,昨晚一直流连在赌坊中。沈某听说你玩叶子戏也有几手,就烦请你出面和他亲近亲近。”韦少孜不肯受他拿捏:“我又不是你手下的不良人,凭什么听你的?”沈怀丘不慌不忙,探手从怀里摸出一叠文书在他眼前一晃:“去年春天青黄不接时有人倒卖接济原州的军粮,其中就有韦郎吧?沈某手里的这份文书便是目击者的口证,若是交到官府,韦郎吃饭的家伙可就有些不大稳便。”

韦少孜不觉迟疑,这事他的确参与其中,但只不过是听差的小角色,幕后主使是谁他都不清楚,最后也只不过分到一石豆菽。但沈怀丘一旦闹将起来那罪名可就大了,最次也要流三千里至远恶军州,弄不好真得丢了脑袋。心念电转之间,他语气不由软了:“沈头领何必如此,适才那番话我和您开玩笑的。不过我和那柳启又不熟悉,他也不一定愿意和我亲近。”沈怀丘笃定地说:“这你不需担心,你只消按沈某吩咐去做便了。”话说到这份上不由韦少孜不听从,他只能点头应承。

在沈怀丘的安排下,韦少孜乘坐马车从长安县回到万年县,来到了胜业坊一户不起眼的宅院之中。这宅院没挂赌坊专用的雉鸡旗,显见是私设座头的隐秘赌处。韦少孜人一到,立刻被安排换了一身折领大袖长衣,瞧来便是世家公子模样。在仆人的带领下他来到了宅院后面,这里却是一处小小的园子,亭台楼榭幽溪山石无一不备,布局颇显工巧玲珑。那亭子建在水流环绕的小岛上,里面坐了两个人各持酒卮对饮。见到韦少孜过来他二人一同起身,矮胖饶须的自称是濮州人曹复贤,高瘦白净的则说是同州大荔人惠公武。两人均是此间主人好友,又酷好叶子戏,时常在此处与四方豪客一掷千金。韦少孜捏造个姓名卢十三,说自己在魏博进奏院任牙官。他二人也并未起疑,连称卢公子年纪轻轻就得此间主人赏识,想来定有过人之处。仆人为韦少孜奉上酒爵,韦少孜与他二人推杯换盏,但觉酒味醇厚绵长,与市井村醪滋味大异。他虽是好酒之人,却怕露出破绽不敢多饮。约莫一刻钟上下,外面仆人又引进一位大汉,此人肤色黧黑,看似貌不惊人,脖子上却挂着一个犛牛骨雕成的雄鹰。韦少孜心下明白,此人大约就是那泥水匠柳启了。果不其然,他自我介绍说祖籍河东蒲州,最近刚刚征发到京城,经人介绍才知道有这么个去处。

四人团团坐定之后,仆人送上赌钱用的叶子牌。这叶子牌有春夏秋冬四种花色,上面各记有万贯、十万贯、索子等名目,四人各有牌筹若干,以牌面组合决出胜负。韦少孜怀中有一张沈怀丘留给他的一百两魏博飞钱,可去魏博进奏院换成铜钱。他见那三位似乎均是有备而来,头几次出手便十分谨慎,不敢轻易下注。那柳启下注出牌却是大开大合,赢得快输得也快,对输赢似乎并不看重。曹复贤一直在摇头晃脑,嘴里念叨着“千金散去还复来”,可韦少孜分明看到他小有盈余。惠公武坐在那里稳如泰山,看不出什么表情波动,估计是个厉害角色。韦少孜既怕被他们看轻又怕露出马脚,心下惴惴难安,不多时额角已隐隐现出汗珠。

忽见柳启把牌一掼:“河魁夺魄!不好意思啊诸位,这局又是柳某占先。”抬眼瞥见韦少孜有些局促:“卢公子这是怎地了?今天天气也不十分炎热。”韦少孜忙加以遮掩:“适才和曹兄、惠兄吃了几盏酒,这会儿都发汗出来了。柳兄真是好手气,这会儿已连赢三台得位、瑞生九鼎、河魁夺魄三局,小弟今天怕是要甘附骥尾了。”

柳启豪气顿生,单手叉腰笑道:“这是诸位照看!咱们今天来这里耍钱,不就图个痛快吗?”曹、惠二人齐声应和,曹复贤呷了口酒还诌了句诗:“莫思身外无穷事,且尽生前有限杯。”韦少孜听到他引用杜甫诗句,不觉来了兴致,也凑趣说:“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这句话让柳启对他产生了兴趣:“卢公子也是雅人呵!”韦少孜自谦道:“不敢,胡乱读过几年书,在方家面前是不敢卖弄的。”柳启听着十分受用:“柳某只不过做点粗笨活计,毛锥子的事是一窍不通的。不过若是像卢公子这样胸有大才的俊杰,柳某却仰慕得紧。听卢公子的口音,也是在京城寓居多年的?”韦少孜忙说:“随家父来的,已经小十年了。”柳启道:“这就难怪了。令尊如今也在进奏院为官吧?”韦少孜面现哀戚:“家父亡故已有两载,区区这个位子就是荫庇得来的。”柳启啊呦了一声:“没想到触到了公子痛处,希望公子不要见怪。”韦少孜连忙摆手:“不知者不罪,何况家父一向大度,对此不会介怀的。”话锋一转,他也问起柳启的出身。柳启倒没含混,将自己小时候如何逃避兵燹,如何拜师学艺,如何被吐蕃人掳走都说了,唯独对去吐蕃后的事他语焉不详。曹复贤见柳启不愿多提,找了个由头将话岔开,韦少孜再没找到问话的机会。

宵禁之前四人盘点损益,柳启赢了五十多缗,韦少孜小亏,曹惠两人各输了二十多缗。柳启极是高兴,叫过仆人赏了五百钱,又叫他去烹些饭菜。仆人得令而出,不一时置办了四个小菜。几人在亭子中秉烛小酌,约定次日再来聚首。

韦少孜回到楚国寺,净空长老尚未安寝,问他为何这个时辰才回。韦少孜早在路上已想好说辞,他说族叔今天高兴,又请了杂耍班子,他在那里帮忙招待客人所以拖到很晚。净空长老没说什么,只是催他早点休息,明天还要去拜会几位谏官。

次日一早净空长老又准备好了几个精致的盒子,吩咐他依次送给几位谏官,有什么消息不必诉诸纸笔,只在心里默记即可,韦少孜都应承下来。这件事他至巳正方才办妥,那些谏官临行前多少都有几句莫名其妙的话,他也不敢多问,只默默背诵下来向净空长老交差。净空长老留他在寺内用膳,韦少孜推说不饿,出了晋昌坊直奔昨天的宅院。

柳启等三人已在亭中相候,曹复贤问他今日怎生来迟,韦少孜撒谎说进奏院推官有事,做属下的没法分身。柳启不经意地问道:“最近这几年河北藩镇与朝廷交恶,进奏院成了是非之地,居然还会有事?”韦少孜神情自若地说道:“这杀才一向多事,外加看不上卢某,我这也是无可奈何。”柳启帮腔骂了几句,又说朝廷里这种官员多得很,不用理会他们。说话间仆人送上叶子牌,四人仍和昨天一样赌钱。

韦少孜惦记着完成沈怀丘交付的任务,心思有些不专,不知不觉间已输出去三十缗。一直很少开口的惠公武说话了:“卢老弟好像有心思呀?”韦少孜正愁没人起话头,借机说道:“还不是被朝廷的事闹的!你们听说了吗,前两天有个吐蕃流人被射死了,朝廷到处搜捕凶犯,还派了个刑部员外郎到我们进奏院核验名册搜查内外,总之对我们不放心。我就想不明白,朝廷怎么那么嫉恨我们!”惠公武劝说道:“卢老弟,你得这么想,魏博、成德、相卫这几镇都是反正过来的,朝廷无力管辖,也不收缴赋税,牙兵牙将只认节度使不认朝廷,像这样朝廷怎生放心得下?但凡有个风吹草动,主事的定然先想到你们呀!”韦少孜说:“理是这么个理,可这些人似乎还有别的目的,也不知他们在找什么,反正瞧着鬼鬼祟祟的。”

柳启忽然道:“朝廷疑忌你们干的这事毫无道理。在柳某看来倒像是他们自己做的手脚。”韦少孜见他终于肯开口心下暗喜,脸上却是不动声色:“何以见得?”柳启说道:“实不相瞒,柳某当日也在官廨之前,对此事瞧得一清二楚。那支箭是京城诸卫专用,旁人无法获得,自然是朝堂上有人指使的可能更大。而且我们这些流人是从四方征召而回,有来自剑南的,山南的,最远的甚至来自朗州。我们之前素未谋面,因为同病相怜聚到一起,那天可以说是完全自发的。无论是回纥、吐蕃还是契丹,甚至包括河北藩镇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很难得知消息,自然更不可能做出反应。但朝廷官员就不同了,他们手下的暗探遍布城内的每一个角落,若想做出应对简直易如反掌。”

曹复贤点头应是:“的确如此,可他们光天白日地杀人,所为又是何事?”惠公武说道:“那就不好说了。朝廷这些年行事颠倒,荒谬绝伦的事也非一桩。有大功而不赏的,有小过而遭陷的,不满的人多的是。源中丞休出使回纥九死一生仅被署为光禄卿,武义可汗闻之尚且诧异,遑论天下有识之士!”柳启提醒他:“呦呵惠老兄,你这话可有些大逆不道呀!你我身份不同,柳某说了也不会怎么样,你这话要是传出去可就要吃板子。”惠公武并没有被吓住:“三位都是人生知己。这话出我之口,入君之耳,外人怎会得知?柳兄放宽心便了。”

韦少孜问道:“那依几位高见,此事会如何收场?”惠公武道:“还能怎么收场?至多找个待决的死囚,将一应罪名都安在他身上,过一阵在西市开刀问斩,然后卑辞厚礼移函吐蕃大论,他们不追究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韦少孜承认他说的有道理,跟着感叹一句:“只可惜那少年郎了。”柳启叹道:“柳某和此人也只是萍水相逢,只知道他姓骆,原籍潞州上党,说起来和柳某同属并州人氏。他这次首倡大义不幸殒命,在柳某看来真如舍身喂虎割肉饲鹰,柳某此生定当铭记在心永志不忘。”说到此处他虎目含泪,显然动了真情。韦少孜安慰道:“他为众人而死,众人皆当永怀恩情,吐蕃赞普和大论也会有所赏赐的。”柳启目光下垂:“大论哪里会注意到这么个小人物?更何况骆兄弟父母早故孑然一身,就是有赏赐又能给谁?罢了,不说此事了,咱们还是接着押注。”

柳启虽然情绪低沉,但抓到的牌却出奇地好,这天又是大赢特赢,韦少孜心思全不在此,自然又输了一些,到晚上一盘算竟然输了四十多缗。曹复贤今天小赚,他兴致勃勃地邀请三人明天再来。柳启却推说明日有事,须当隔两天再来。

柳启和韦少孜先后告退,韦少孜出了胜业坊正往前走,忽然背后有人喊“卢公子”。韦少孜转回身去见柳启疾步追来,忙问道:“柳兄可是有事?”柳启道:“卢公子若不急着回去,柳某再和卢公子小酌几杯如何?”韦少孜猜测他有话要说,当下点头同意。

柳启携了韦少孜的手,同至平康坊酒肆之内。柳启要了向隅的座头,随意点了几样时鲜可口的小菜。待店小二将温好的美酒端上桌,柳启亲自给韦少孜斟满,手持酒觞说道:“卢公子且饮此杯。”韦少孜慌忙离座:“柳兄何必如此客套?”柳启道:“适才听卢公子说在进奏院当差,可否为柳某引见一下进奏官?”韦少孜心中暗骂沈怀丘,之前的说辞都是沈怀丘教他说的,其实他对魏博进奏院所知了了,柳启若是深究他一时三刻便会露馅。可眼见柳启目光炯炯地等他回答,韦少孜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付:“承蒙柳兄抬爱,小弟不胜荣幸。只可惜小弟官微职卑,与进奏官相隔甚远,实在没有把握。”柳启以为他怕麻烦,从袖中取出一个白玉凤首觽,此物玉色晶润,凤首天然浸染一抹丹红,显得十分富丽清雅。柳启道:“柳某愿以此物拜上进奏官,就烦劳卢公子了。”韦少孜推辞不得只能收下,他寻思柳启既然拿出这么贵重的东西,所谋定然非轻,自己应当尽早抽身才是。

可当他把白玉凤首觽拿给沈怀丘时,沈怀丘却不容他脱身:“韦郎既已应承沈某,如何可以半途而废?据沈某所知那柳启并非善类,他如发觉上当受骗你就是有两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何况韦郎还从沈某这里预支了一百贯,和你交待一句,沈某这钱是从千福寺赁的,你要是想活命就陪沈某把这出戏演下去。”韦少孜结结巴巴地说:“可我并不认识进奏官,也不知晓他们行止礼仪,我怕露出马脚坏了你的大事。”沈怀丘沉声道:“有沈某在,你怕什么?明天你且不要露面,待后天沈某扮成进奏官,与你一同见他便了。”韦少孜吃惊地大张嘴巴:“你——”沈怀丘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你也别多问了,总之一切按我吩咐去做,千万不要节外生枝,否则就算他饶过你沈某也不会饶过你!”

韦少孜知道上了贼船,哭丧着脸说道:“沈头领,我这下可被害苦了!”沈怀丘拍着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等这事查问清楚,沈某愿将所受赏赐分一半与你!”韦少孜知道朝廷入不敷出,这赏赐多半有名无实,分不分有啥区别?可沈怀丘目光殷殷,不容他再行分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