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梆子刚敲过三声，刘胜就跪在了慈宁宫的青砖地上。昨夜剪开的咸鱼在银盘里泛着琥珀光，鱼鳃处细细缠着的金线被月光照得发亮——这是专供太后素斋的南海醉鱼，每尾鱼鳃都缀着三缕金丝作记。
“哀家记得你。“太后腕间的翡翠念珠擦着银盘边沿，“顺治十二年冬至，先帝夸过一道荔枝木熏的腊味合蒸。“
刘胜的额头抵在冰凉的砖缝上。二十年前父亲被召入宫时，带的正是顺德老屋梁上挂了三年的陈年腊鱼。那日父亲跪的位置，此刻正落着他的影子。
珠帘忽地一响，元易野带着奶香气的声音脆生生荡进来：“皇祖母！孙儿昨儿梦见会飞的咸鱼......“小皇子说到半截突然噤声，锦绣虎头鞋堪堪停在刘胜身侧。
太后指尖的金镶玉护甲轻轻划过鱼身：“野哥儿来，闻闻这味儿可熟悉？“
血腥气就是这时候漫开的。元易野袖口突然洇出暗红，绣着缠枝莲的银红缎面像被朱砂笔点破的宣纸。刘胜抬头时正看见小皇子腕间浮起的红疹，那些艳丽的斑点顺着雪白肌肤蜿蜒，宛如瓷瓶上裂开的窑变纹。
“传太医！“太后手中的念珠砸在银盘上，醉鱼应声裂成两半。刘胜看见鱼腹里渗出的紫黑色酱汁——那本该是琥珀色的腌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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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的晨雾裹着药香钻进御膳房时，宝官正对着半缸咸鱼发呆。师傅被带走前塞给他的油纸包还在灶眼里藏着，摸上去能触到里面硬物硌手的轮廓。
“小师傅行行好。“窗棂外突然探进张布满皱纹的脸，竟是长春宫的崔嬷嬷。老宫女攥着个珐琅盒的手都在抖：“我们娘娘说，三阿哥昨夜赏的鱼鲊......“
宝官心头突地一跳。晨光里嬷嬷指甲缝还沾着梅子酱的痕迹，可那碟鱼鲊分明昨日就被皇子们吃尽了。他佯装收拾灶台，袖口扫过蒸笼时带下一片鱼鳞——金中透青的鳞片，正是南海醉鱼才有的颜色。
嬷嬷突然伸手按住那片鱼鳞，声音压得极低：“当年郑贵妃...就是吃了腌鲥鱼......“话没说完，外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宝官再回头时，窗边只剩雾气凝成的水珠。
灶眼里的油纸包被悄悄展开，里头是个褪色的锦鲤荷包。宝官认得这是师傅常年系在腰间的物件，荷包暗袋里塞着张黄脆的纸，岭南方言写的腌鱼方子墨迹犹新：
“......取惊蛰雨露三升，混入荔枝酒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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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医令王济世指尖银针蘸着血渍，在宣纸上洇出诡异的花纹。贵妃抱着昏睡的元易野哭得钗环散乱：“定是那起子黑心厨子作祟！昨日不过用了些......“
“娘娘慎言。“太后摩挲着断成两截的翡翠念珠，“哀家倒想问，三阿哥臂上这朱砂痣，可是打娘胎里带的？“
殿内陡然寂静。贵妃染着蔻丹的指甲深深掐进锦褥，元易野臂弯处那点胭脂痣在烛火下红得刺目。二十年前郑贵妃小产那夜，先帝赐下的安神汤里就浮着这样的朱砂色。
更漏声里，王太医忽然“咦“了一声。银针探入元易野含着的那片鱼鲊，针尖竟显出孔雀尾羽般的青蓝色。“这是......岭南孔雀胆的淬毒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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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胜在慎刑司的霉味里数着檐角冰棱融化时，眼前晃动的尽是父亲悬在老宅横梁上的身影。那年他十岁，看着顺德来的官差把腌鱼缸砸得粉碎，父亲临死前把荷包塞进他怀里，鱼腥气混着血腥味，和此刻慎刑司的气味一模一样。
“刘师傅好手段。“暗处转出的人影惊得他倒退半步，崔嬷嬷灯笼照着的竟是元易淼稚嫩的脸。小皇子斗篷下露出半截黄帛，分明是只有太后才用的明黄云纹。
“三哥让我问您，“孩童的声音在石室里格外清亮，“昨日的咸鱼可用了惊蛰雨水？“
刘胜喉头突然泛起咸腥。父亲被缢死那日，院里那缸惊蛰水正映着岭南罕见的雪色。如今想来，那缸底沉着的不止荔枝叶，还有半枚鎏金宫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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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天时，宝官抱着咸鱼缸撞开了太医院的门。缸底黏着的褐红色结晶让王太医变了脸色——这是岭南孔雀胆混着朱砂才会凝成的“金鳞霜“，二十年前毒杀郑贵妃的，正是此物。
晨钟响彻紫禁城时，慈宁宫传出懿旨：御厨刘胜暂押候审，南海醉鱼尽数焚毁。而元易野腕间的红疹，在喝下太医令特制的甘草汤后，竟渐渐凝成鱼鳞状的纹路。
没人注意到长春宫后院的井台边，崔嬷嬷埋下的珐琅盒里，半片带毒的鱼鲊正泛着诡异的青金色。更不会有人知道，元易淼藏在《论语》匣子里的油纸包，已然少了一张岭南腌鱼的秘方。
雪又落下来时，刘胜望着铁窗外的宫墙，忽然想起那个荷包里的最后一行小字：“......金鳞开处，玉壶冰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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